第1章 -2_南风与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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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2

  .冬天的第一场雪。

  丁静宜出殡那天,江城下了冬天的第一场雪。

  是陈之韧出面办的葬礼。

  从医院到殡仪馆,再到陵园,一切从简。

  陈絮在灵堂守了整整两夜。

  全程并未避讳她。

  陈絮的情绪一直很平静,至少在表面上,没有恸哭,只是眼角泛红,双目迷茫。她也有理智,甚至还会对陆续来吊唁的亲朋周到的还礼。只在遗体被送进火化棺之前,再也没忍住,凄声喊了一句:“妈妈——”

  戴香用力掰开了她紧紧扶着棺木的手指。

  她泪流满面,一边劝哄陈絮,“好孩子,让她走的安心点。”

  一切止息。

  生离死别,无可抗拒。

  北风刮了整整一夜。

  陈絮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眼角还有冰凉的泪痕。

  暗沉天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

  周遭环境很陌生。床单、家具、壁纸,甚至气味,都是她所不熟悉的。

  她的神志从混沌中逃出,渐渐清醒过来。

  丁静宜去世之后,陈之韧带她回到了他与魏薇的住处。

  陈絮重新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夜晚。

  万籁寂静,病房的墙角的立灯暗暗地亮着。她在一旁的陪床躺着,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丁静宜醒过来,轻轻的拉住了她垂在一侧的手。

  陈絮睁开眼睛,也握住她的手,轻声问,“妈妈?”

  她说,“小絮,我这一辈子,于感情一事,过得很失败。我跟你爸爸分居的时候,已经协商好将房子过户到你的名下,十八岁之后,你可自行处置。家里主卧床头柜抽屉里有一张卡,不多,是我给你存的上大学的学费,密码是你的生日。”

  这是在交待后事了。

  丁静宜又说了一些她的旧友、同学、至交的名字。

  最后,她说:“你出生的时候,满城飞絮,你爸爸才给你取了这个名字。他当时在外地出差,连夜赶回来,在产房外面守了整夜。天亮的时候,他抱着刚出生的你,握住我的手,激动的哭出声。他也曾把你放在心尖上疼过。”

  陈絮睁开眼,掀开被子下床,脱掉睡衣换成校服。

  白衬衣打底,中规中矩的黑色西服,领子上镶了苏格兰红格子的滚边,同色系的百褶裙。乌黑长发拢起来梳成马尾,白瓷似的一张脸,小小的,嫩的像初春刚抽芽的柳梢。

  培嘉是重点中学,高中部尤其难进。

  这阵子在功课上的松懈,让陈絮的年级排名一落千丈。

  她低头看了眼书包旁边的那圈黑纱,拿起来缠在左袖上,再穿上羽绒服外套。

  陈之韧的新家是普通的三居室。

  房龄很多年了,布局还算合理。客厅小,只放得下沙发和茶几,没有餐桌的空间,卧室面积倒不小。他和魏薇住一间,陈桐一间,最小的一间是杂物房。

  陈絮在住。

  六点半,天色还早。

  陈桐读小学二年级,八点半上课,学校在小区门口。

  没有人起床。

  老城区,主色调都是黑灰,清晨因为连日的雪和寒冷而略显萧索。

  路边早餐摊的笼屉氤氲着热气腾腾的白烟。

  陈絮出门之后,步履匆匆的走到附近的公交站牌,跳上了一辆公交车。过了几站,在一片打字复印店的门面前下车了。

  丁静宜毕业于音乐学院,生前在市里的交响乐团工作。

  陈絮自幼跟她学习弹钢琴,基本功十分扎实,去年考过了九级。也参加过各类比赛,在全国性比赛上获过奖。她把这些都列在简历的表格中,印成了钢琴课的传单,然后拎着一罐浆糊,沿着学校附近小区的公告栏一路贴过去。

  丁静宜身体每况愈下之后,停止了在乐团的工作。

  为了生计,她也曾在家里给学生教授钢琴,按课时收费。

  她一直觉得不快乐,从热艺术到为了谋生,难免钻牛角尖,落差让她的心境愈发黯淡。

  陈絮不觉得。

  她没有办法,她需要钱。

  江思邈骑着自行车从兰亭水岸小区门口出来,看到陈絮正在往公告栏糊小广告。

  寒风把她的脸颊吹得有些发红。

  他们是同班同学。

  高三的教室,一眼望过去,每张课桌上都是书,一摞一摞的,像是坚固的城墙。堡垒的缝隙中露出一张张与年轻的稚气不符的倦怠的脸。

  陈絮最近经常缺课。

  江思邈在她站过的位置定了定,打算伸出手揭下那张宣传单,半道儿又改了主意。他从上衣口袋掏出手机,对着拍了张照。

  速成钢琴课,一对一私教,周一至周日晚上任选时段,每课时10元。

  一行醒目的数字,是联系电话,后面尾随一列钢琴等级和各类奖项。

  靠近学校大门的路口总在拥堵。

  江思邈骑的很慢,一直跟在陈絮身后,远远地看着她。很显眼的背影,纤瘦,脊背挺直,独来独往,不像班里其他那些整天嬉笑和拉帮结派的女孩。

  很酷。

  张粤西凑上来,与江思邈勾肩搭背,“嘿,哥们儿,看什么呢,丢了魂儿似的。”

  江思邈郁叹一声。

  他指了指教学楼顶自上垂下的各种颜色决战高考的条幅——

  只要学不死,往死里学。

  考过高富帅,战胜官二代。

  不苦不累,高三无味,不拼不搏,高三白活。

  不待张粤西回应,江思邈踩上脚蹬,一溜烟的向车棚的方向去了。

  下课铃声骤然响起。

  临近期末考试,培嘉高中在周六、日安排了半天的课程。周五没有晚自习。

  课业繁重,很多学生都会自动留下复习功课。

  陈絮没有这个打算。她做完上次模拟考试的错题分析,把课本和试卷都收进书包。

  眼前人影一晃,祝安安坐了过来。她在陈絮旁边的空位上,笑容灿烂又明朗,“陈絮,这次模拟考的怎么样?”

  教学楼外的整块墙面,循环往复的更迭张贴每次考试的成绩榜。

  陈絮在年级的排位已经从前十倒退了四十二个名次,在五十名开外了。

  陈絮只好停住了要起身的动作,说了个模棱两可的词,“还行吧。”

  祝安安:“一次成败不代表什么,你的成绩一直很稳定,这次太紧张了吧。别气馁啊。”

  陈絮:“……”

  “呵……”后排传来一声嗤笑。

  江思邈从一摞书后抬起头,舒展着身体一边打哈欠一边伸了个懒腰。眼皮低垂,薄唇微抿,唇角轻轻上扬。

  陈絮能察觉出他内心那点子对周边俱是平庸之才的俾睨。

  一直以来,江思邈的学习成绩简直好的令人惊叹,尖子生,天赋高,人也谦和,至少在表面上。又屡次在奥数竞赛上拿了名次,学校也正在帮他运作保送生的名额。

  前途无量。

  “我这次也考砸了,真可惜。”祝安安靠在椅背上,笑着叹了口气。

  陈絮随口问了句:“哦,你考了多少分?”

  祝安安:“唉,太差了,才考了68分,理综尤其差。如果明年高考也考成这样,我只能复读了。”

  陈絮:“……”

  祝安安:“陈絮,你想考哪个大学啊?”

  陈絮:“没想过,到时看分数吧。”

  祝安安:“我们考到同一个城市吧,还能相互照应。”

  还未等陈絮回应她的这份热情邀约,身后幽幽传来一句,“那可说不好,万一你只考了68,要留下来复读一年了。”

  是江思邈。

  他从座位上站起来,玉树临风的身高,颇具有威慑的压迫感。他也不看陈絮,随手把外套通过左肩甩到背上,另一只手拎着书包,走出了教室。

  祝安安看他一眼,红了脸,抿抿唇,没有吱声。

  年少气盛,真是刻薄,不留半分情面。

  陈絮背起书包,低声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从教室到校门的途中,经过篮球场。

  透过铁丝。陈絮又看到了江思邈。

  一只篮球从场中飞出来,刚好落在他的脚边,有人高喊着让他扔回去。

  江思邈把外套和书包放在地上,捡起来篮球举过头顶,双臂微微用力,天空中划过一道流畅的弧线,橙色的圆稳稳落入框中,擦过粗粝的,十分漂亮的三分球。

  身板笔直,小臂线条紧致,动作潇洒利落。

  场边围观的女生尖叫声此起彼伏。

  手机响了,江思邈从上衣口袋中翻出来,屏幕上闪烁着四个字,十七师叔。

  是谢尧亭。

  本科期间,谢尧亭子承父志,学的是中医。但考虑到中医式微,他又通过自修拿了中西医的双学位,然后考了江老爷子的研究生,是他的关门弟子,专业临床医学,硕博连读。老爷子只有一个独孙,是江思邈。

  江老爷子去年驾鹤西去,今天是他的祭日。

  江思邈的父母最近都在美国,这种日子也只有谢尧亭能带江思邈去一趟墓园了。

  “邈邈,我到你的学校门口了。”谢尧亭跟江思邈的父母一样叫他的小名。

  温厚、寡言、待人很和气,这是江思邈对他的印象。

  他几乎从没见过这位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小师叔跟谁大声说过话。

  谢尧亭在培嘉高中门口的马路边停好车。

  阴天,天低云重,一切都灰蒙蒙的,好像在酝酿一场倾盆大雨。

  陈絮从学校附近的花店走出来,背着双肩包,长发梳成马尾,蜜桃尖的下巴,微微低着头,怀里抱着一捧白菊,用牛皮纸裹着,一尘不染。

  谢尧亭远远地看着她上了一辆公交车。(83中文.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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