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_我在开封府坐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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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 37 章

  夜风轻拂,黑纱随帽而落,这男子露出一双桃花眼,长眉若柳,注视她时眸中带着激动的笑意,有几分灼人,似很情深。莫名地,崔桃的心突然抽搐一下,有一丝什么情绪好像要迸发,却不得其路。

  “崔娘子!”身后突然传来张昌响亮的喊声,随即又听他再喊,“六郎,崔娘子果然在这。”

  六郎?韩琦来了?

  崔桃和王四娘闻声都回头瞧去,便见身着一袭红锦官袍的韩琦正挑着灯笼,从远处的街口缓步走来。

  崔桃没想到会在这遇到韩琦,不过正巧了,可以让韩琦一起帮她看看刚才遇到的那个男人。崔桃转头欲再去看向刚才那名男子,却发现人不见了。

  她匆匆往前跑了几步,发现路的左右两边都有岔路,却不知这人走了哪一条。

  崔桃问王四娘和张昌,可看见刚才的那人走哪条路没有。

  “什么人?”张昌不解地问。

  王四娘四处瞅瞅,不见人后就挠了挠头,惊讶叹道:“对啊,人怎么没了?刚刚还在这。”

  “何人?”韩琦走近了,问道。

  “刚才遇到一位长得挺好的小郎君——”

  崔桃立刻用手捅了下王四娘的后腰,王四娘当即闭嘴,乖乖不多说了。

  韩琦的目光便从王四娘身上,转移到崔桃那里。

  崔桃:“好像是问路的,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你们来了,他就被吓走了。”

  张昌忍不住笑,“既然是问路,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那怎么一见我们来就吓跑了?”

  “该是见到韩推官这一身官服,才觉得害怕了吧。”崔桃揣测道。

  平常百姓见到当官的,都会谦卑避让。如今那人正要跟崔娘子搭话,忽见有当官的来找她,害怕逃走也实属正常。

  张昌觉得合情合理,不再说什么,只对崔桃和王四娘道:“你二人偷偷出来,却叫人担心。”

  “就是出来看看热闹,街上那么多女子都出门逛呢,我们怎么不行?”王四娘不解道。

  “正经出来行,可偷偷摸摸出来却不行。崔娘子莫不是忘了上次刺客的事?”

  张昌如今说的这些话,其实都是在替自家主人说。如果正常出来的话,开封府那便自然有人暗中跟着,保护崔桃的安全。可偷偷出来,便没人护着她们了。

  “是我们思虑不周。”崔桃乖乖认错。毕竟人家是出于关心,不过仅因为她偷跑出来,韩琦就亲自来找她,倒挺让人挺意外的。

  “韩推官是特意来找我的么?”崔桃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韩琦。

  “六郎去广贤楼会友。”张昌解释道。

  “噢,原来是顺路啊,那我们就先回去了。韩推官请放心,我们会注意安全。”崔桃跟韩琦行礼道了别,就拉着王四娘飞快地离开。

  王四娘不解问崔桃,“刚才的事为何要瞒着韩推官?那郎君一瞧就是认识崔娘子,喊崔娘子桃子呢。说不定她知道崔娘子的过去,那以前不记得的事都能弄清楚了。”

  “没看韩推官一出现他就跑了么?既然他躲着韩推官,若想指望他下次还能出现,便暂时不让韩推官知道吧。”崔桃让王四娘管好嘴巴,倘若这事她敢透露出去,以后绝无任何情义可言。

  王四娘激动问:“那我们现在有情义了?”鉴于之前喝酒的时候,崔桃还拒绝了她‘同年同月同日死’的状况。

  “也没有,但目前你还是可以吃我做的饭的关系。”崔桃道。

  王四娘明白了,要是她嘴欠乱说,那就是连吃饭这点关系都没有了,确实好可怕。王四娘当即捏住自己的嘴,向崔桃保证她绝对不会乱吐出一个字。

  张昌随着韩琦来到广贤楼前,本停下脚,想伺候自家主人入内,却见韩琦徐徐迈步从广贤楼前走过了。

  张昌愣了下,忙凑上前问:“六郎不去了?”

  脚步未停,显然给了张昌答案了。

  ……

  两日后,开封府开堂公审陶高,这一日来了不少杏花巷的百姓围观,一见他被押上来,百姓们纷纷谩骂起陶高,少不得有人说他‘人长得小却心思歹毒’。

  陶高原本蔫蔫地低着头,跪在公堂中央,忽听这话猛地回首,便是发髻凌乱,遮盖住了他大半张脸,那一双眼恶狠狠地瞪着却仿佛饿狼一般,似乎要把所有人都吞入腹中,倒把堂外看热闹的众百姓吓了一跳。

  “长得小如何了,长得小就不能心思歹毒,就不能杀不了人了吗?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都只准你们长得大的人干不成?一帮蠢货,瞧我长的小便看不起我,可最后呢,却都死在我手里了。蠢得只知道哭,无力挣扎哈哈!”陶高说着哼笑两声。

  百姓们听这话,气得更要去骂陶高,随即一声惊堂木乍然响起,大家这才都安静下来。一定要围观,等着这畜生在狗头铡下尸首分离,才算解气。

  文书先将陶高所犯下的罪行诵读一遍,篇幅之长,花费了近一炷香的时间。

  韩琦随即才淡声开口,问陶高可认这些罪行。

  陶高低垂着头,手紧紧抓着衣襟,未吭声。

  李远见状,便呵斥他:“韩推官问你话呢,你是否认罪?”

  陶高还是不言语。

  李远举起木杖便朝陶高身上捅去,倒要看看他是否清醒着。

  “啊哈哈哈——”

  陶高身子被戳得歪倒在一边,忽然大笑起来。

  在场的人无一不觉得他疯魔了。围观的百姓们悄声嘀咕,对陶高指指点点,多数人都被陶高这样子给吓着了,叹他是被妖魔附身了。若不然这么小小的人儿,瞧着挺乖巧的样子,怎就杀人不眨眼了?再说正常的杀人犯上了这公堂,哪有不怕的,不都是战战兢兢地应对,老老实实地回答官员们的问话么,哪有像他这样猖狂的。

  有几个百姓胆小,甚至还后退了几步,告诉大家离远点,省得被那妖魔从陶高身上钻出来,附了他们的身。

  “若无话可说,也可不说。若不认罪,也可不认。然罪名非你不认而不在,今日审定结果,必为斩立决。”韩琦欲掷签之时,堂下的陶高突然发话了。

  “这罪我不认!”

  陶高喊声响亮,底气十足,倒叫在场的众人有一瞬间竟以为陶高真可能被冤枉了。可转念想,其所为的桩桩件件,衙门都有切实的证据,又是在杏花巷地下的墓里现场将人擒获,无论如何其身上都不可能有冤情。

  这可真真是,连杀人恶魔竟也有脸喊冤了,太不要脸!

  “你有何冤情?”韩琦倒是耐心,闻得陶高之言,便顺势问他。

  这会儿崔桃站在百姓后面,也跟着凑热闹围观。听韩琦这话,让她恍然想起当初她刚穿回来受审的那一刻,韩琦也问她有何冤情。嘴上是这样问的,可当时他可是很无情,差点直接砍了她。

  崔桃随即望向坐在公堂上首之位的韩琦,朱色官袍尽显好气色,穿在他身上更是面如冠玉,惊才风逸,身后的巨幅青天红日图把人衬托得仿佛如神祗一般。

  “嗷嗷嗷——”

  身侧传来很小的声音,因为激动不得不捂住嘴控制自己的音量。

  崔桃扭头见有三名女子凑在一起,都捂着嘴往公堂的方向张望。瞧得自然不是受审的犯人陶高,而是一直看着上首位的韩琦。

  三人发现崔桃在瞧她们,倒也自来熟,凑过来试探着问崔桃是不是也来看韩推官。

  “来瞧审案的。”崔桃道。

  “小娘子不用跟我们客气,刚刚我都瞧见了,你一直盯着韩推官的脸看呢。其实我们也是来看的,大家一起呀!”三人中有一位个头高挑的年轻女子爽快地对崔桃道。

  崔桃也不愿跟她们多聊分散注意力,随便点点头附和,“那别说话,咱们赶紧看!”

  “对对对,赶紧看,这样公审的机会可不多。”三人又激动起来,继续往里瞧。

  此时陶高已经开口解释他不认罪的原因。

  “老天爷不公平,凭什么我们要长成这副样儿,你们却高高大大的。一样是人,我们却因为长得像孩子,要被你们肆意嘲笑。

  不认命有错么?我把老天爷欠我们陶家的东西讨回来有错么?我爹爹为此不惜舍了他的性命,我不能辜负他,绝不能辜负他!差一步,就差一步!再等一个三年,我们陶家人身上的诅咒就可以破了。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这些已经拥有一切的人,还要阻挠我!”

  陶高恨极了,双手握拳,频频砸着地面发泄自己的情绪。但他发疯的样子,看起来还是很像是哪家不懂事的小孩子在闹脾气。

  或许正是因为他这副样子,让在场围观的百姓多少有点懂了陶高对于自己‘长不大’的那种怨念有多痛苦。当然,这并不能说以此作为他杀人的理由,大家就会理解原谅他。只是大家多少明白了,原来他并不是被什么妖魔附身了,他杀人是因为他不甘心永远做长不大被人嘲笑的小孩。

  “陶酒章系自尽而亡?”

  韩琦之前就多少怀疑过陶酒章的死,时间上未免太巧合了,刚好在改建杏花巷之后,安排好一切之时,人便死了。

  “《逆命经》上说,要以夫妻祭祀至亲,十二年为一个轮回,才可逆命令后代破除诅咒,子孙绵延,福泽深远。我爹爹怕等他老死的时候,我已经年岁大了,难有子嗣,便擅自做主,那天趁我外出的时候,留信一封,他就——”

  陶高说到这里,红了眼睛,泪水一颗接着一颗地往下滚落。

  “我怎么能辜负他,岂能辜负他……”

  陶高不停地重叨这句话,仿佛魔怔了一样。他低着头,小小的身体紧缩在一起,瑟瑟发抖着。

  在场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安静地看着陶高。大概都被陶高父亲陶酒章为破除诅咒自尽一事,给惊到了。为破除诅咒杀人不对,可父亲为了让子孙后代不再背负这些而做出的牺牲,倒也不禁令人惋惜难受。

  “故而为了破除诅咒,为了不辜负你父亲,你便打算在十二年内,夺走八对无辜夫妻性命,用以无谓的祭祀?”韩琦质问道。

  “无谓的祭祀?”陶高猛地抬头,当然是完全不认同韩琦的说法,他觉得自己的做的事情再有意义不过。

  “此书为先朝一个叫黎细的人所作,他自称是李淳风后人的徒弟,招摇撞骗多年,后被宛丘县府衙缉拿后处以极刑。如今在陈州宛丘县的县志上,仍然还可以找到相关记载。”韩琦说罢,便将桌上的县志丢在了地上。

  “不……不……我不信!这书是高人所著,我爹特意从一个叫明德的道长手里花大价钱买的!”

  陶高忙跪爬过去,抖着手去翻县志,果然里面折页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叫黎细的人。陶高仔仔细细看了上面的叙述,不停地摇头想要否认,可是他的眼神已经透露出了他的选择相信县志内容的事实。

  陶高和陶酒章一直当宝贝一般信奉的《逆命经》,正是一个叫黎细的人所著。当时有一位明德道长告诉他们说,这本秘书是得了李淳风真传的徒弟黎细所著。他爹爹还细查过此书的用纸,确系出自唐代,故而才信了。却没想到这黎细根本就不是什么李淳风的徒弟,只是一个招摇撞骗的骗子!

  那他爹的死,那他杀过的那些人……岂不都是白费了!

  陶高像被吸走活气儿的死人,瘫趴在地上,呆滞地望着前方,目无焦距,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嘴里不停地念着无数遍不可能。

  围观的众百姓都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反转,不禁唏嘘此事太过讽刺。像是闹了一个大笑话,但却没有哪个笑话是以牺牲父命以及六对夫妻的性命为代价的。

  “白死了,爹爹他竟白死了!”陶高这才缓过神来,伏地嚎啕大哭,“若没那本书,我们父子到现在还会好好的!明德道长……我下了地狱做鬼也要弄死你!”

  “太可怜了,若不是被骗也不会……”围观的百姓中,确有个别人觉得陶高父子可怜,若非当初不被那么什么明德道长欺骗,也不会有今天。

  “若非本心险恶,岂会给一个理由,便大开杀戒?如此作恶,实难饶恕!”

  韩琦掷下令签,便下令斩立决。

  百姓们都拍手叫好。

  崔桃这时从人群中退出来,她须得绕到开封府后门才能回去。走了没多远后,崔桃感觉身后好像有人跟踪她,回头看的时候,却只见街上正常车马往来,没什么异常。

  崔桃折返回她所住的荒院时,竟见张昌正拎着一个布包站在院门口。

  “来找我?怎么不进去等?”崔桃问的时候,院子里正传来王四娘和萍儿斗嘴的声音。

  “在这比较好。”张昌将手里的布包递给崔桃,“衣裳。”

  崔桃不解地接过来,“好好的为何突然给我衣裳?”

  “六郎说崔娘子在办案时穿这些方便。”

  崔桃应承,让张昌代她跟韩琦道谢。

  “自己道谢才有诚心。”张昌直接拒绝了崔桃。

  崔桃抱着布包在怀里,纳闷地睁大眼去打量张昌,问他:“我最近是不是做错什么事,得罪你了?我怎么总觉得你跟我不对付?”

  张昌瞬间脸色尴尬,回看了一眼崔桃,说她多想了。

  “你到底去不去,去我就在这等你。”张昌催促道。

  崔桃愣了下,没想到张昌所说的道谢就是现在。

  “行吧,等我把东西送回去。”

  崔桃再出来的时候,端了一盘枣箍荷叶饼出来,盘子上铺着一块鲜绿的荷叶,荷叶上摆着六块精致的点心,组合在一起摆放,刚好是一个花朵的形状,点心中心为莹绿色,再往外为黄白色,最外边缘则嵌着一圈蜜枣。

  “你这点心倒做得精致好看,比起宫里的也不差了。”张昌不禁称赞道。

  崔桃特意讶异地挑眉,夸张地看张昌一眼,“难得你还有说话好听的时候。”

  “我说话怎么不好听了,我那是——”张昌差点失口,闭嘴不吭声了,只在前带路。

  至门前的时候,崔桃听到屋里有说话声,晓得韩琦正见什么人,便跟张昌打眼色,“要不我过会儿再来?”

  “不必,直接跟我进去,等他们聊完便是。”张昌随即悄声推开门,声音自东侧间传来,俩人便轻步入内。崔桃把点心放在了韩琦日常办公的桌案上,然后踱步到比较角落的北窗边等候。

  不一会儿,就那位客人起身跟韩琦道别,笑容满面,看起来跟韩琦聊得很开心,走的时候还用手拍了一下韩琦的肩膀。韩琦也跟着笑了。

  崔桃隐约觉得这男声有些熟悉,她好像在哪儿听过,越琢磨越像昨晚在瓦舍遇见的那个手指有黑痣的男子……

  崔桃往前走了几步,去看清从东侧间出来的男子。年近弱冠,长眉若柳,脸庞光洁,特别是那双眼,笑起来若桃花灼灼,艳色逼人,与昨晚她遇见那个男子如出一辙。

  她本以为那男子是惧于见到韩琦,怕他官员的身份。可如今却没想到,他居然认识韩琦,还找上门来了。

  韩琦随韩综出来的时候,就见崔桃站在屋中央,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韩综。

  韩综在发现崔桃盯着自己的时候,愣了下,随即笑着扭头问韩琦。

  “这位是?”

  “府中的大夫。”韩琦道。

  “想不到小娘子年纪轻轻,如此有为,失敬。”韩综拱手,对崔桃礼貌地点了头。

  崔桃的目光顺势落在了他右手食指上,却见他食指上包着纱布。

  韩综见崔桃一直盯着自己看,略尴尬地笑了下,再次扭头疑惑地看向韩琦。

  “还不过来见礼。”韩琦温声道。

  崔桃回神儿后,立刻爽快地走过来见礼。听闻此人也姓韩,崔桃便猜测他可能是韩琦的兄弟,若不是亲兄弟,大概也可能是堂兄弟之类的,自小一起长大的那种,不然彼此之间不会那么热络熟稔。

  崔桃脑子里思绪万千,但面上却不表,只是笑问韩综:“韩郎君的手怎么了?”

  韩综愣了下,叹道:“是我拙笨,昨日煮茗时烫着了。”

  “我那有极好的烫伤膏,韩郎君若不介意,倒是可以涂一下?保证涂完第二日就好。”崔桃根本没有这么神奇的烫伤膏,她只想验证一下韩综的手指是否有黑痣。

  韩综愣了下,尴尬地笑一声,道谢表示不用。

  “小伤罢了,倒不值当那般好的药,它当被用在更紧要的时候。”

  “韩郎君太客气了,你既是韩推官的客人,自然就是紧要之人,紧要之人的伤,那自然也是紧要的。”崔桃还不肯放过。

  “这——”韩综无奈地笑看韩琦。

  韩琦在旁低喊了一声崔桃,令她去东侧房收拾茶盏。

  崔桃也知道自己说话略有冒犯,无奈之下只得去了。

  等崔桃把桌上的空茶碗都收到托盘里的时候,韩琦回来了。

  “韩推官。”

  崔桃垂下眼眸,礼貌叫一声,便端着托盘打算走。

  “在闹什么?”韩琦问。

  崔桃没吭声,不是她不想说,是她担心这人跟韩琦关系亲厚,还是该避嫌一下,回头从侧面探查比较合适。

  “你认识韩综,韩仲文?”韩琦故意说全了韩综的名讳和字。

  崔桃愣了下,听韩琦这般称呼那人,才反应过来,“你们不是兄弟?”

  “这天下姓韩的多了,都是兄弟?如今开封府大牢内,还有五个姓崔的,你可要认兄认叔?”韩琦反问道。

  崔桃噗嗤一笑,佩服地对韩琦拱手道:“韩推官不愧是韩推官,尽忠职守,兢兢业业,连大牢里几个犯人姓崔都知道,这事儿怕是连孙牢头都未必清楚呢!当真令人佩服!”

  “少说虚话。”韩琦撩起袍子,坐了下来,一脸严肃地眸睨向崔桃。

  “那个,”崔桃放下手里的东西,凑到韩琦跟前,盯着他的右手食指上的那颗黑痣,“韩推官手指上的这颗痣,自小就有么?”

  “天生如此。”

  韩琦顺着崔桃的目光,也看向自己手上的这颗痣。他随即想起来当初崔桃在狱中时曾跟他说过,凶手是一个右手食指上有黑痣的人,情况刚好跟他相符。那时候他以为崔桃或是出现记忆混乱,看过他手上的痣记错了;或是在半真半假地耍什么滑头。

  后来孟达夫妻的案子证明凶手是仇大娘后,这事儿却也没深究,只当原因是前者,崔桃因失忆而导致的记忆混乱。

  如今旧事重提,韩琦方意识到崔桃始终有去介怀这颗痣。

  他不认为是崔桃这么久以来惦记的东西,会是胡思乱想。聪慧如她,若非是不合理的事情,她早就抛在脑后了,不会保留至今。

  韩琦便问崔桃,有关于这颗痣的记忆到底是怎样的。

  “我记不太清楚了,只有一个模糊的画面,那人身材就如韩推官这般,胸口有一摊红色,像是沾着血。在向我伸手的时候,手指上就有跟韩推官一模一样的痣,他对我说‘桃子,等我回来’。”崔桃形容完,便问韩琦那韩综的食指上有没有跟韩琦一样的黑痣。

  “不曾见过。”韩琦立刻否认,便跟崔桃简单介绍了一下他跟韩综之间的关系。

  他们虽同姓韩,却并无亲戚关系,韩琦虚长韩综一岁。韩综的父亲与韩琦的父亲曾是故交,少时韩琦住在长兄家读书之时,多受韩综父亲拂照,与韩综常有来往,俩人也算自小玩到大。后来韩琦十四岁时,随二哥回泉州暂住了,便再没见过韩综了。今天是二人多年未见后,重聚的第一天。

  崔桃还是低眸看着韩琦手上那颗痣,眼睛都不眨一下。

  “既在你记忆里,不记得那人的面容了,如何会怀疑上韩综?”韩琦问问题一向很能抓住要点。

  崔桃当即咳嗽一声,挠了挠头,然后笑了一下,让韩琦等一等。

  韩琦还以为她有什么紧要证据之类的东西要呈给他看,结果转头却见崔桃笑嘻嘻地端着一盘点心到他面前。

  “感谢韩推官送衣裳给我。”崔桃笑请韩琦尝一尝她做得枣箍荷叶糕。

  “你为府衙做事,那衣裳权当是差服了,这倒不用道谢。”韩琦道。

  “我刚刚比量了一下,尺寸正合适呢。”崔桃开心道。

  韩琦轻咳了一声,随即拿起一块点心送进口中,有荷叶清香,口感绵密。点心有两色,绿色的部分有绿豆香,口感清甜;白色的部分吃起来则有酸梨的味道;品到最边缘的时候,自然少不了枣的蜜甜。

  崔桃看着韩琦斯文的吃法,叹了口气,“我倒忘了,这点心不大合适韩推官吃。”

  韩琦本想说味道不错,忽听崔桃此说法,问她何故。

  “妙就妙在要把一整块都塞进嘴里,酸酸甜甜和清香混杂在一起品才完美。”崔桃解释道,然后挑眉期待地看着韩琦,意在让他尝试一下。

  韩琦看一眼崔桃,又拿了一块,却还是斯文地送到嘴边,一口一口吃。

  “如此便好。”

  “好的吧。”崔桃也不能硬逼着韩琦一定要大口吃点心。

  “回答我之前的问题。”韩琦品完了第二块点心后,一点都没忘记之前被崔桃故意转移话题的部分。

  崔桃:“……”

  崔桃挠了挠头,又摸了摸鼻子,琢磨着自己如果把昨晚的情况交代了,韩琦肯定会察觉到她在有意骗他。这可不利于维系良好的上下级关系。

  “当你不说,我便不知昨晚那男子有问题?”韩琦见崔桃小动作颇多,就是不回答他的话,心中便有了七八分猜测。

  “韩推官英明!”

  崔桃只得把昨晚自己遇到的情况讲述给韩琦,并跟韩琦解释了自己瞒他的缘故。

  “我真没打算骗韩推官,只是想等他再来找我的时候,搞清楚人是谁了,再告诉韩推官,不然也没什么说头!”

  “说不通,若此人为韩综,他昨夜有意躲我,今日又为何主动来找我?若真想躲避,他可以不来,手伤的事自然也没人在意。”

  “对啊。”崔桃勾了勾自己的食指,也闹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她也满脑子问号。

  这迷之操作,简直叫人想破了头都想不明白。

  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韩琦说过,韩综以前的手指上没有黑痣。如果那人真的是韩综,那怎么会后来又突然长了一颗?而且长得位置偏偏跟韩琦的位置一模一样,也太诡异了。

  崔桃忽然想到了一个解释,“他会不会还有一个双生兄弟?”

  “从未听过。”韩琦道。

  崔桃又一次倾身凑了过来,盯着韩琦手上的那颗痣,越看越凑近。身后要是有谁稍微推一下崔桃,她大概会一头扎进韩琦的怀里。

  韩琦微蹙眉,低眸看着崔桃的发顶,发丝根根分明,光泽自然,透着清爽,她身上还有着一股淡淡的馨香,辨不出到底是什么味道,似花香又似木香,总之极为好闻。

  “我还是觉得这颗痣长在这个位置,不会那么巧。”记忆的画面是模糊的,昨晚的光线又暗,但崔桃总觉得韩琦手上的黑痣跟那名男子手上的有点不大一样,虽然都是黑痣,都在同一个位置上。

  “你觉得跟我有关?”韩琦问。

  “我若说是,韩推官不会生气吧?”崔桃侧首瞄一眼韩琦,才意识到自己靠太近,忙收回自己的脑袋。

  “不会,”韩琦用拇指挡住了那颗痣,“必与我无关。”

  崔桃嘴一撇,“那可不一定,话不要说太满哟,谁都不知道以后会有什么事发生。”

  韩琦轻笑一声,看向崔桃道:“那便叫我见识见识,你的过去是如何跟我有瓜葛。”

  韩琦非常确定,他在来开封府审崔桃之前,见都不曾见过崔桃。别说她了,便是整个博陵崔家,他都没有过接触。

  “叫你桃子,可见很相熟。”韩琦突然又道。

  崔桃愣了下,心里也明白‘桃子’这称呼意味着什么,一定是跟她关系十分要好的亲近之人。

  韩综和昨晚的那名男子,眼睛像,身形像,声音也像,偏偏食指受伤……好像没这么巧的事。

  虽然现在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韩综就是那个人,但崔桃凭感觉加上这一系列的巧合,其实已经认定韩综就是那个人了。她相信自己的感觉,应该不会错。

  韩综与韩琦一样,同是官宦世家出身的贵族子弟。如果她当初被人劫持出来,跟地臧阁扯了关系,那算是混江湖了。可怎么又会跟世家子韩综相识?

  首先私奔这个可能可以否定掉了。当年崔枝和崔桃在去清福寺拜佛的时候,崔桃确实很诚心恳求佛祖保佑她和吕公弼的婚事,还奉上了她攒下的所有首饰和银钱积蓄。哪有私奔的人,会忍住不带上自己的钱财的?而且她在崔家是闺中千金,深居简出,跟韩综肯定不曾有过往来。俩人既不认识,当时也是不可能搞私奔这种操作的。

  崔桃为何会肯定自己三年前不认识韩综?因为吕公弼。若她真有苗头跟什么人有私奔的可能性,吕公弼定能了解到情况,早就会忍不住说出来,讥讽骂她了。

  “唉,我可真是谜一样的女子呀。”崔桃手托着下巴叹口气,伸手拿了一块枣箍荷花糕,整个吞进嘴里,鼓着腮吃着。

  “且行且看吧,他若真是你说的那个人,如今既然敢来开封府找我,日后必有别的动作。”韩琦目光锐利,“韩综许与地臧阁有关系也未可知。”

  “有道理!”崔桃捂着嘴,吐字不清地应承,赞叹韩琦这个思路好,“地臧阁故意来挑衅了,想对付我,韩推官可不要忘了派人保护我!”

  崔桃喊完,又去伸手拿了一块点心放进嘴里吃。

  韩琦忽地起身去了外间。

  崔桃赶紧吃完嘴里的东西,也跟着上。走出去后,却见韩琦正在倒茶,却没有喝那杯茶,而是放在了桌上。

  韩琦转而在案后坐下来,开始翻阅他桌上的那些卷宗。

  崔桃明白过来了,韩琦这茶是给她倒的。

  这可真是一个长足的进步啊,什么馄饨、粥和点心都没白送啊!

  崔桃美滋滋地端起那杯茶,跟韩琦甜甜地道一声谢。

  韩琦却垂眸专注于批阅眼前的东西,并没有应承崔桃。崔桃也不管那些,坐在桌边一口一口地把茶喝完之后,就小声跟韩琦道了别。悄悄退出门外,又悄悄把门关上。

  张昌正守在门外,见崔桃出来了,往后退了一步,给崔桃让路。

  崔桃对张昌勾了勾手指,引着他走远一点,才问张昌:“韩推官近日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什么?”

  “问这个作甚?”

  “我想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足,好努力改正啊。”崔桃马上解释道。

  “没有。”张昌立刻道。

  “那他夸过我么?”崔桃试探再问。

  张昌冷冷瞥一眼崔桃,继续道:“没有。”

  “行吧。”崔桃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她这‘无边的魅力’在绝大多数男人那里可能好用,但在韩琦那里,大概有点难,这男人看得太透,聪明太过。有时候太聪明人是不通感情的,因为男女相爱这种事在他们看来太不理智,不符合逻辑,有点像在做傻事在犯蠢。

  崔桃悠哉地迈着步子,回到自己的小院儿,王四娘就神秘兮兮地塞了一封信给她。

  “哪来的?”

  “刚才有人叫我出去,委托我一定要把这封信转交给你,不许告诉别人。”

  崔桃打开信,立刻扫了一眼信末尾的落款:仲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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