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1._放肆沉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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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1.

  染料润湿了睡裙领口,晕成一片诡异的污迹,假伤口经过眼药水的无情冲洗,只剩下可怜的轮廓还留在那,像是个犯罪证明。

  许肆月羞愤得快窒息了。

  老天是真的要亡她吧!

  她总共撩了顾雪沉才几回?为什么次次受挫!她以为把腰扭伤已经很丢脸了,没想到跟现在的场面相比,那根本都不算事儿!

  渣女的几大要素是什么?首先要美吧,她现在尴尬得完全美不起来,其次要起范儿吧?别说范儿,她基本的尊严都快入土为安了,最后还得坏吧?结果呢,她今天就用了那么一丝丝小心机,马上来了现世报!

  顾雪沉要是再敢说她渣,她绝对不同意。

  她许肆月已经没资格做渣女,脸都他妈的丢尽了!

  “许肆月,我让你解释。”

  许肆月用手挡着胸口,被迫抬头面对他,视线一相碰,她才发觉顾雪沉眼角发红,目光也格外冷厉,就差把她生吞活剖。

  像是某种压抑的着急痛楚,但也像被打扰工作却发现受骗之后的恼火。

  许肆月默默权衡了一下,认定前者纯属脑补,还是后者比较写实。

  她硬着头皮说:“还有什么可解释的,你不是都看到了。”

  顾雪沉抓住她手腕,强迫她把挡着的那片红露出来:“四年过去,你的招数已经退步到这么幼稚?拿这种小学生玩的东西来骗我?”

  假伤口一暴露,效果堪比扒光了扔大街上。

  许肆月耻辱到极点,反而想开了,她甩开顾雪沉的钳制,抬着脸,剩余的眼药水兢兢业业继续流,还真搞出了我见犹怜的效果。

  “我愿意这样吗?”她调整出最委屈的语气,“你天天躲着我,手机不让打,说是有事叫我拨内线,结果你呢,三天加一起就接了不到五次,我要是不用点特殊手段,你都忘了你还娶了老婆吧?”

  顾雪沉胸腔起伏,被掩盖在衬衫下。

  许肆月又在软叽叽的诉苦里加入小威胁:“就算你结婚是为了要虐我,那也得见面了虐吧?总回避算什么意思?我不是个多健康的人,心理有问题的,你气我我还好,但是你晾着我无视我,搞不好我哪天就要崩溃给你惹事了!”

  她说多了,渐渐带出真实情感,不由自主控诉:“而且你明知道我现在靠画画赚钱,男主角还是照你画的,你每天不让我多看几眼,我哪来的灵感?怎么还你钱?”

  “所以说,”她眼尾轻垂下去,抽了抽气,“我都是被逼无奈,说实话,今天我不光买贴纸骗你,还故意一整天不打你的电话来着,你到底有没有……”

  顾雪沉无法不看她,心脏在剧烈狠重的跳动。

  许肆月一双桃花眼潋滟氤氲,潮湿的媚色不经意溢出长睫,她深吸口气,重新抬眸望向顾雪沉:“有没有一点想我?”

  顾雪沉敛着唇角,眸底的红更浓。

  她说,她今天不打电话是故意的,为了……让他想她。

  “想”字就哽在喉咙里,挣扎着想跳出来,顾雪沉吃力地忍住,别开眼,喉结涩然滚动几下,低哑说:“不想,以后也别打,清静。”

  他说得这么薄情,却叫了阿十送湿巾来,抽出几张塞给许肆月。

  这个动作让许肆月嘴角一弯,之前的羞耻感不自觉就散了,她重燃斗志,接的时候握了一下他的手指,交换几秒体温,才磨蹭着慢慢松开。

  顾雪沉指尖像被烈火灼过,他收起,握住,转身准备下楼:“我还有事,不用等我吃饭。”

  然而他一步尚未迈出,衣摆就被许肆月轻轻扯住。

  “我为了晚上这出戏,特意让阿姨提前回家了,”她声音很无害,“晚饭没人管……你虐我的方式,应该不是让我饿死在家吧?”

  顾雪沉的忍耐力在红线边缘,蹙眉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许肆月抿唇笑:“想跟老公一起吃晚饭,什么都行,不然我饿坏了,可能还会作妖。”

  顾雪沉太阳穴隐隐胀痛。

  拉他的那只手力气并不大,很容易甩开,能刺她的话更多,随便几句就可以让她生气,即便真把她扔家里,她也不可能饿到。

  什么都清楚,但他偏偏什么也做不出来。

  顾雪沉垂了垂眼帘,他胃还在疼,中午的生冷食物和整天魂不守舍导致的后果,没那么容易好转。

  他想说些什么,许肆月竟然先一步松开手,快步走下楼梯进厨房,开冰箱找东西。

  顾雪沉等了片刻,定定看着那片暖黄色的灯光,有些受不住诱惑,慢慢跟上去。

  他走到厨房外,里面恰好“叮”一声响。

  许肆月打开微波炉,端出热好的牛奶,回身递给顾雪沉,两眼像弯月:“我看你刚才好像按了一下胃,应该是不舒服,喝点热的。”

  顾雪沉脸色微变,向后退了半步。

  不要……对他好。

  不要再试探他的感情。

  他习惯冷了,别给他任何温暖。

  顾雪沉不接,手暗暗攥紧,许肆月硬是托起他的手抚平,把杯子放上去:“快喝,不然我就喂你了。”

  她又把自己刚用牛奶杯捂热的手张开,覆盖在他胃部,明眸闪动着问:“这样会舒服一点吗?”

  “如果有效果——”许肆月歪头,一张昳丽的脸如描似画,“可不可以换老公陪我吃一顿晚饭?”

  顾雪沉端着牛奶的手在轻颤,他尽力克制,才能让自己看起来如常。

  理智在说拒绝,蜷缩褶皱的心却被烫得战栗,贪婪地想占有她一小会儿。

  他咬了咬牙关,合眼把牛奶喝下去,那双温柔的手仍在给他暖胃,他下咽的速度在极致地放慢,把这一刻尽可能拉长。

  等到再也没有理由拖延,顾雪沉才把杯子放下,清清冷冷说:“就吃一次,下不为例。”

  许肆月这一晚给自己点了十个八个赞,全靠她机智,才把这个尴尬的惨烈局面扭转成了烛光晚餐。

  虽说……并没有烛光,晚餐也只是一碗素面而已。

  但不得不说,顾雪沉厨艺真不错,随便下的一碗面也是色香味俱全,连她这样对面食无感的人也能吃到意犹未尽。

  饭后,顾雪沉把碗丢给她洗,自己又去加班,许肆月随口问了一句:“深蓝科技是有多少工作要忙啊?你这个做老大的怎么天天加班。”

  顾雪沉顿了一下没回答,她也就没追着问。

  许肆月对目前战果已经非常满意了,洗完碗回到楼上,满心亢奋无处发泄,在“富贵姐妹”群里疯狂输出。

  程熙看着满屏的捷报,憋不住再一次问:“肆月宝贝,你确定不是喜欢他?”

  许肆月失笑:“说了不喜欢啊,你怎么还问。”

  程熙剖析:“你四年前撩他的时候,可没这么好的脾气,大魔王那年还不是大魔王,拒绝你顶多就是冷淡,不像现在这么狠,那你还总被他气到不行,怎么他现在对你恶劣,你反而还耐心哄他?”

  许肆月有一瞬的失神,随即说:“能一样吗,那时候他就是个赌约,撩不上就甩了,但现在他是我老公,等我哪天真的试出他对我有情,我还是打算勉为其难跟他好好过的。”

  程熙不知道怎么回了。

  说什么?

  说其实大魔王的心里全是许肆月?几年来都在为她拼命,为她筹谋?他不恨她,反而是爱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程熙抱着手机叹气。

  她不敢说啊,大魔王下了死命令是其一,其二,肆月看似身经百战,实际感情上就没开窍,光会撩,不知道怎么样是真的喜欢,她要是贸然讲出事实,可能对两个人的关系起到反作用。

  更何况……

  她至今不清楚大魔王隐瞒内心的真实原因,总在担忧是不是存在什么不可抗的极端理由,才让他不顾一切工作,尽可能拔高资产,却什么也不对肆月坦诚。

  许肆月见程熙半天没回,正想发个问号,通知栏突然跳出一条信息,是明城市艺术馆官方发来的一条通知,说展馆中程幻老师有三幅画作,预先设定的展期即将到了,可以由家人取回,后面有联系电话。

  许肆月一凛,事关妈妈,她没心思闲聊了,立刻和对方取得联系,谈好三天后的下午在艺术馆见面。

  三天里,许肆月依然不太能抓到顾雪沉的影子,想扒掉他衣服欣赏身体的美梦也一直是幻想,别说实现,连擦边都困难,只能全凭脑补。

  好在加了色气镜头的新连载人气暴涨,拿到了首页推荐位,评论数也直线上升,除了彩虹屁之外,其中有些内容让许肆月不得不在意。

  “黄花鱼太太是神仙吧!为什么人物这么美,互动这么撩,还能把主角的包包画得那么好看!我要不是手残,真想动手照着做一个!”

  “太太可不可以考虑出周边?就要第一话女主刚出场时候拿的那个小挎包!不管多贵我都要买!”

  “你们只喜欢包吗?明明礼服更惊艳!每次女主穿上各种小礼服,都盼着男主亲手撕开!”

  许肆月随手一翻,十条里有四五条是这样的,再加上那天编辑的话,确实有很大一部分读者,在关注着她笔下人物的衣服配饰。

  她不自觉低下头,定定凝视自己的双手。

  原本……她就是个设计师啊。

  大学学了设计,热爱也是设计,她的天赋,能力,从前的执着和热情,都放在这件事上,哪怕在英国四年的折磨里,她也潦草画过很多图。

  约好去明城艺术馆的下午,许肆月特意隆重打扮,想精致漂亮地接回妈妈的画。

  临出门前,她电脑一响,漫画网站后台弹出一条新的私信:“黄花鱼太太!求您给我一个授权!我想把女主的两款包包拿出去手工制作,保证绝不商用,就是自己背,跪下磕一万个响头!”

  许肆月顺手想回个可以,但发出去前的一刻,她手停住,脑中像有什么锋利的东西一刺。

  那是她的画,她的原创设计。

  为什么……

  她不可以自己做?

  许肆月没有回复,关电脑准备先下楼,却在推门的一刻,手机骤然响起,显示一个明城本地的陌生号码。

  她以为是艺术馆,积极接听,然而听筒里传出来的声音,让她目光一寒。

  “姐姐,你在瑾园吗?我……我在外面试了各种办法都不准进,只好给你打电话了,”许樱轻软又急促地说话,唯恐她挂断,“你的号码是以前我从梁嫣那里知道的,不是什么不良渠道,你放心!”

  “我是想说,程幻阿姨有三幅画在明城艺术馆展出,今天到了时限可以取回——”

  许肆月冷声打断:“你怎么知道?这件事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许樱立刻说:“爸中午就去过艺术馆了!他把那三幅画都带了回来!我也是看见了才知道,他还在跟我妈商量出手,好像已经找到了买主!我急得没办法,才来瑾园找你。”

  许肆月脑中轰的一下,激起的血液几乎把她淹没。

  她挂断许樱的电话,立即给艺术馆的联系人拨过去,对方核实以后,抱歉地说:“不好意思许小姐,因为当初把画送来艺术馆的时候,把您和许丞先生都登记为家属联系人,我们的同事可能分工有误,就分别联系了,许丞先生今天来得很早,并且强调你太忙没有时间,让我们不要打扰,他作为程幻老师的丈夫和您的父亲有权领取,我们依照规定,就交给他了。”

  许肆月的情绪到了爆发临界,生生压下来。

  她发再大的脾气,说许丞另娶已经不是她妈妈的丈夫,把这些不严谨的工作人员都告到免职,现在又有什么用?许丞把画拿走了,也许为了怕麻烦,今天就会找人出手换钱!

  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许肆月稳住气到发抖的手,给许樱打过去:“你开车没有?!”

  许樱大声说:“开了姐!我就在瑾园大门外!”

  “进来接我。”

  许肆月把长发高高扎起,快步出门。

  她来不及叫车,来不及找负责她的司机,她必须争分夺秒去许家。

  不止要回三幅画,还有她留在那里的记忆和属于她的东西,正好一并取回来。

  外面阴天了,暗灰色的浓云层层叠叠覆盖在天际,压得人难以喘息。

  深蓝科技基地大楼十六层办公室,顾雪沉捏了捏酸胀的眉骨,手随着目光快速移动,检验庞大复杂的代码。

  乔御进来打开灯,试探着说:“顾总,瑾园那边的管家机器人有消息传过来,太太刚才出门了,坐的是一辆陌生宝马,扫描到驾驶人,是……许樱,我又顺着查过了,应该是因为艺术馆有三幅画被许丞领走,太太去抢画的。”

  顾雪沉猛然抬眸,眼前视野却毫无预兆地在刹那间一片昏黑。

  他发不出声音,所有想说的话全部挤压在喉咙里,像带着尖刺的武器,一路割着血肉坠入深渊。

  他反射性地按住桌沿,短短几秒钟,骨节就已绷得要突出皮肤,泛出极限的青色。

  乔御似乎在惊恐地叫他,他隐约听得见,又被不知从何处袭来的巨大钟鸣声侵袭,一声一声,犹如丧钟砸在他耳朵里,震得一片嗡鸣,翻搅着五脏六腑。

  顾雪沉凭着本能去摸抽屉,胡乱翻找熟悉的药瓶,手指被边缘的金属划出口子,他毫无所觉,机械地倒出药粒吞下。

  药很大,很涩,他没有时间喝水,强行往下咽,无比剧烈的恶心感却不给他机会,掐住他的咽喉。

  “给……肆月……”顾雪沉的头犹如被刀劈斧凿,他短暂的失去视力,眼前什么也看不见,踉跄着站起身,用尽力气咬字,“最好的……车……去许家……接她……”

  剧烈的疼痛能把人折磨疯狂,无数尖锐的利器捅进他太阳穴里肆虐,他的世界一切光芒消失,只剩下最残酷的蹂|躏。

  顾雪沉撑不住了,跌撞着找到卫生间,甩上门呕吐,他没怎么吃东西,根本吐无可吐,脑中劈下来的刀斧丝毫不肯减轻,要把他打落地狱。

  乔御吓得跪到他身边去扶他,救护车的电话马上要打出去的时候,听见他微弱嘶哑的声音:“找……江离,别让……其他人看见我。”

  到最后一刻,他终于拿仅剩的气力,讲出和自己有关的几个字。

  华仁医院的救护车没有鸣笛,悄悄开进深蓝科技的地下车库,江离穿白大褂,带人进了封锁的专用电梯,一路赶到十六楼,狂奔进办公室。

  江离看见顾雪沉的第一眼就爆了粗口,他疼得衣服凌乱,头发湿透了,那么精雕细琢的一张脸白得像纸,嘴唇咬出破口,还在殷殷流血。

  江离大骂着“活该,找死,你不疼谁疼”,却等不及别人慢手慢脚,直接把他从沙发上背起来。

  顾雪沉一动没有动,已经陷入昏迷。

  华仁医院距离深蓝科技不算远,救护车开出大楼,就一路响起鸣笛争分夺秒,顾雪沉被推进抢救室之前,清醒了片刻,他双眼还是涣散,静静看了一下江离,断断续续说:“别告诉,肆月。”

  江离怒目横眉:“你再敢说一句话,我现在就要你命!剩下她自生自灭!”

  许樱把车开进许家之前,许肆月犹豫许久,还是给顾雪沉打了个电话。

  内线号码无人接听,微信语音无人接听,文字也不回,最后她给他手机拨过去,响了很久后还是自动挂断。

  许肆月抿了抿唇,不愿意承认心里有一抹失落不安。

  又不理她了。

  她攥住手里的包,硬着心思想,不理就不理,她又不是要依靠他。

  许家败落后,许丞为了最后的颜面,其他房产都已经出手变卖,唯独一直住的这套别墅还留着。

  许樱刚把车开进庭院里熄火,许肆月就推门下车,一楼客厅是落地窗,里面人影晃动,她恍惚看到男人熟悉的身影,手里揽着几个画框,像是准备要外出。

  她站在院子里,看着这栋生活了多年的房子,与记忆里并没有多大差别。

  花园里有她荡过的秋千,有她养过的兔子,外墙攀爬的花是她亲手种下,角落里断掉的瓦片是她恶作剧弄坏,房子里的人,她的父亲母亲,也曾经恩爱扶持,把她当成掌上明珠。

  许樱从后面跑上来,紧张叮嘱:“姐姐,无论吵架的时候爸怎么说你,你都要记着,你最好,最漂亮,最骄傲,你要做公主。”

  许肆月轻轻冷笑:“我本来就是公主。”

  没人捧着,没人爱护,她也依然是。

  许肆月挽了挽垂落的鬓发,直接闯进许家大门,在许丞夫妻目瞪口呆的注视里,她甚至笑了一下,镇静说:“要去卖画?先等等,十分钟。”

  她上二楼,踹开自己原本的那间卧室,里面值钱的东西都没了,有的卖掉,有的被许樱还给她。

  许肆月轻车熟路找出一个大旅行袋,把那些许丞眼里一文不值的,妈妈的遗物,她画过的厚厚设计图,从前顾雪沉送过她的礼物,全部收进袋子里,一件不剩。

  许丞大步追上来,瞪着她问:“你想怎么样?婚礼上闹得那么难看,一点脸面也不给你爸爸留,现在又跑回来拿东西?!”

  许肆月扯开袋子扔给他看:“拿怎么了?哪件不属于我?!”

  她漂亮的唇翘着:“许丞,不是我的东西,我嫌脏,你求我我都不会要,但是我的,谁也别想染指。”

  女人在楼下闻声大哭:“月月你这是干什么?我们都是一家人,我戴你外婆的首饰,也是为了婚礼上给你长脸,你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地误会我,误会许樱……”

  许樱气急败坏地低吼:“妈你恶不恶心!”

  许肆月半句都懒得听,她撞开许丞,拖着袋子下楼,三幅画就端端正正摆在客厅的茶几上,每一幅的边角都贴了标签,标注着要卖出的价格。

  她伸手去拿,女人扑上来护着,想掐她的手。

  许肆月干脆利落地把巴掌甩在女人脸上,“啪”的一声脆响,她居高临下挑眉:“滚。”

  许樱在哭,帮着许肆月把画往起拿,怒视生下她的母亲:“你能不能有点小三的自觉,不要沾程阿姨的东西!你凭什么!”

  许肆月死死扣着画框。

  其实很重,很大,她的手臂负担不了,但她撑着一口气,硬是稳稳托着。

  许丞气急败坏来拦,最后的体面也扯掉了:“许肆月,我真后悔生了你,把你养这么大!我倒不如养条狗!养狗还知道感恩,你呢?嫁了人就想一刀两断?你以为顾雪沉把你当什么好东西!人家一时兴起花钱买了你,等他腻了你就什么都不是!你还是要回来求我养你!”

  “我跟你妈是商业联姻,本来就没感情,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些年宠着你纵着你?”许丞指着她,“就是因为樱樱,因为樱樱得不到她应有的,我才把这份愧疚放到你身上!”

  许肆月静静看着他,忽然想笑。

  原来全是假的,没有什么真的属于过她。

  她以为最坚不可摧的父爱,竟是别人的寄托。

  许肆月想用最难听的话反击,却听见许樱先一步爆哭出来,呜咽着大骂:“你是不是有病!你们是不是都有病!商业联姻也是婚姻!婚姻里找别的女人就是最恶心的出轨,你们不但出轨,还生了我这个不应该存在的狗杂种!”

  客厅里陷入死寂。

  许樱完全不顾虑用词,冲着许丞怒吼:“我应得什么?我就应该被流产,被掐死!我姐姐那么好,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生的,聪明可爱漂亮优秀,我连她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我从小到大,只要偷偷看到她一眼,我都一天不敢吃饭!怕弄脏我心里头最好看的影子!”

  她瞪着许丞:“你凭什么骂她?凭什么卖她?她就应该和你这样的渣爹断绝关系!”

  她又瞪向亲生母亲:“你凭什么动程阿姨的东西?你是最心机的第三者,利用初恋当幌子,自己无耻不够,还要拿女儿扮可怜上位!让我的血也变脏!”

  许樱满脸眼泪:“我姐姐做错什么了?你们谁也不配说她一句!”

  许肆月之前有多气,现在就有多荒唐。

  她第一次认真看了看许樱,瘦兮兮没营养,丑了吧唧的,还笨,被梁嫣利用,话也说不好,什么破词都用。

  许肆月最后环视了一眼整栋别墅,看着许丞说:“从今以后,我和你没有关系,我就是饿死,也不会再吃你一粒米。”

  “这些画是我的,你想都别想,”她一双桃花眼锐利灼人,“别忘了,你已经再婚,我妈妈的继承人只有外婆和我,你的脏手再敢碰一下,我会告你非法冒领巨额财物,送你进监狱。”

  许丞面如土色,厉声道:“你不就是凭着顾雪沉才敢这么硬气?抛开他,你什么都不是!不学无术,只会浪费我的钱,顾雪沉早晚对你——”

  别墅外院门没关,阴暗天色下,一辆黑色劳斯劳斯平稳开到大门前,常来接许肆月的司机匆匆下来,站在半开的门外,恭敬得体说:“太太,忙完了吗?顾总让我来接您,您如果需要吵架或者动手,我都会全力效劳。”

  许丞夫妻俩的脸色顿时难看无比。

  许肆月一滴眼泪也没掉,慵懒说:“打架不必了,浪费时间,就是搬东西手酸。”

  司机连忙推门进来,半弯着腰把许肆月手中的东西都接过去,用身体挡开许丞:“太太,回家吧。”

  许肆月慢条斯理打开眼镜戴上,挺直脊背出门,许樱哭哭啼啼追上来,不太敢碰她,小心翼翼叫:“姐姐……”

  许肆月侧头:“你别叫许樱了,应该叫许嘤嘤嘤。”

  许樱纠结地小声问:“嘤嘤嘤有点长,姐,我叫许嘤嘤行吗?”

  许肆月没理她,坐进劳斯莱斯后排,司机把车门关上的一刻,她才卸下力气,窝在车门边上,颤抖着深深吸气。

  “太太,”司机轻声问,“回瑾园吗?”

  许肆月没回答,问:“顾雪沉呢?”

  司机卡了一下:“不清楚,我只是按顾总交代的过来。”

  许肆月用力掐着手腕,掐到通红,又给顾雪沉打了一遍电话。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打,明明猜到他不会有什么好语气,甚至会冷嘲热讽,但就是……想跟他说,她把画抢回来了。

  但仍旧无人接听。

  许肆月抹了抹眼角。

  无所谓啊,不接就不接呗,她也没指望他,她才不孤独,她才不难受。

  许肆月永远不要服输。

  她保持着平静说:“不回去,你送我去城郊陵园。”

  司机迟疑:“太太,天气不好,要下雨了,到城郊陵园估计要很长时间,确定去吗?”

  许肆月吞下药,吃了一把柚子糖,指甲陷进手腕的皮肤里,笃定说:“去。”

  她有点冷,她想见妈妈。

  除了妈妈,她没有人可以去找。

  华仁医院特护病房里,江离摘掉口罩,复杂地看着病床上的人。

  他认识太多朋友,青年才俊也数不胜数,但从没有任何一个人……像顾雪沉。

  江离作为医生,始终觉得命最重要,除了活着,其他都是空谈,所以他至今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无比出色的人,在明知道自己生病的情况下,还能亲手毁灭掉生的可能,去选择对另一个人义无反顾。

  病房很静,仪器的滴答声清晰可闻,输液管的药已经下去大半。

  几分钟后,顾雪沉湿黏的睫毛颤了颤,艰难地挑开,露出一点灰暗寂静的瞳孔。

  他看了江离一会儿,干涩的唇微弯:“我没事。”

  江离之前一直忍得住,听到这句,忽然间爆发:“没事?!顾雪沉,你知道发作的时候你颅内压飙到多少吗?!剧烈呕吐让你根本吃不进药!要不是我过去的及时,你可能抢救不过来!懂不懂!”

  顾雪沉眼角还存着一些生理性泪水,给他苍白的脸上添了些绮丽的红色:“不会,还没到时候。”

  江离堵得胸口生疼。

  顾雪沉不说话了,盯着输液管里剩余的药滴完,熟练地自己拔针,抹掉冒出的血珠。

  眼看着他像对待一个试验品一样对自己,江离忍无可忍:“我跟你说还有一年,你就当圣旨了?!上次发作根本没有这次严重,间隔也在变短,意味着什么你比谁都清楚吧?!顾雪沉,我明明白白跟你讲过,你可以手术,虽然成功率很低,但不手术只有死!”

  顾雪沉费力地撑起身,靠在病床上,他的衣服来不及换,衬衫已经皱了,领口扯开,露着清瘦苍白的锁骨。

  他眼睛恢复了,虽然还有些黑,但已经能看清东西。

  他很满足。

  “百分之二十的成功率,是你高估的,”顾雪沉声音很哑,“我不手术,还有一年时间,可以赚更多钱,留给她更多,还能陪她,让她长大,帮她找到想过的那种生活,但如果手术失败……她现在还很柔弱,只有钱不行,撑不起她的未来。”

  他语气很淡,也温柔:“我不想拿一点点成功的可能性,去赌她一辈子,何况……也许我死了对她更好,如果活着,就算她不喜欢,我也无论如何不会放手。”

  江离呼吸粗重,瞪着他,却又无话可说。

  顾雪沉摘掉身上各种熟悉的仪器,江离要阻拦,他抬眸说:“没关系,发作已经过去了,数据都回到平稳,我可以撑住,现在没有不舒服,在医院,在家里,在实验场,都是一样的。”

  江离怒道:“它变大了,离主血管越来越近,在压迫你的神经,你不想看看吗?!”

  “不想,”顾雪沉站起来,摇晃了一下,很快稳住,身形依然挺拔,“我想见的不是它。”

  顾雪沉找到被调成静音的手机,看到上面的电话和微信,低声说:“她今天给我打电话了。”

  他很浅地笑:“她今天需要我。”

  天色昏沉,陵园里凄冷寂静,逐级向上的层叠墓碑间,只有一个纤瘦的身影。

  许肆月起初站在母亲的墓前,后来累得受不了,就蹲下去,靠着冰冷石碑。

  她不敢说太多话,怕哭了惹妈妈伤心,专捡些好的来重复。

  “妈,你别担心,我嫁的特别好,明城圈子里多少女人为我老公哭天抢地。”

  “婚礼在明水镇办的,他还帮我把闹事的许丞赶出去了,外婆牵我走花道,说能一辈子幸福。”

  “我当初那么坏,他还要娶我,肯定是喜欢我,现在凶巴巴的就是嘴硬,你信吗?”

  “今天我差点顶不住,他还安排车去接我了,又把我送来你这儿,他其实特别关心我,是不是?”

  浓云压到最低,有大颗的雨点坠下来,砸在许肆月头上。

  墓碑湿了,她的衣裙也沾了水,渗进皮肤,钻入骨骼。

  许肆月怔了一下,终于不用死咬着嘴唇,憋的泪瞬间流下来,混着雨水一起滚下。

  下雨了,就没有人知道她哭了。

  许肆月蜷缩在雨里,头埋进膝盖,独自在空无一人的陵园里呜咽:“可是他又不接我电话,吵吵架气我也好啊,干嘛留我一个人……”

  雨势很快变大,沉甸甸冲洗孤独的世界。

  许肆月紧靠着湿寒的墓碑,浑身发抖也不愿意起身,直到哗哗雨声里,有很轻的脚步踩着水传来。

  她以为是幻听,没有抬头,把自己抱得极紧。

  砸疼她的雨滴却忽然之间消失。

  许肆月缓缓睁开眼,她周围像是多出一个小结界,刚好能把她圈入其中,四面的雨还在下,唯有她身边一片安静。

  她揉了下睫毛,面前有一双修长笔直的腿,氤氲在漫天水迹中,整洁裤脚被微微染湿。

  许肆月抽噎几下,一点一点抬起头,昏暗天光里,男人穿一丝不苟的正装,撑伞站在大雨里,那片遮住伤害的伞面,就稳稳停在她的头上。

  艰难筑起的壁垒,在这一刻坍塌殆尽。

  许肆月再也忍不住,哭着说:“顾雪沉,我冷。”

  顾雪沉朝她伸出手,骨节明晰,干净修长,他把掌心给她,遮掩住背后的针孔。

  许肆月死死攥住,哽着嗓子问:“你……你别嫌我身上湿好不好?”

  “好。”

  许肆月动了动麻木的双腿,吃力站起来,她走一寸,那柄伞就动一寸。

  她离他更近了一点,颤巍巍解开他西装的纽扣,向两侧敞开,然后像冻僵的小动物一样,把手伸进去,环上他的腰,发着抖挤进他怀里,紧紧抱住。

  “你别推开,”她小声呜咽,“就抱一下,不许推!”

  顾雪沉为了给她撑伞,半边身体沾湿,他抬起手,落在她头上,把她缓缓按向自己胸口。

  那里是他的心跳。

  全世界被大雨冲刷。

  伞面撑出的小小港湾里,顾雪沉低下头,唇靠在她耳边,沙哑说:“别哭,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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