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_他又炸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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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门乍然大开!

  急促的步声笔直闯进里间,来到桌前,然而苏南沫没有理会。

  就听得他鼻息起伏,余光里那双手贴着裤缝,不安地握了握。

  她不动声色地盯着手里的报告看了会,左手去解围巾,缓缓地一圈一圈缠进手里,再将报告仔细装进布袋,站起身,拿起财产转让书。

  比起几天前,苏南沫发现他确实瘦了。

  存着隐隐约约的病气,多了几分苍白颜色,一双眸子如蒙着雾霭,执念郁结,随着她走近,意料中指尖被轻轻地勾住,那点凉意沁来,便深入皮层里缠绕住血管攀爬,冻的胸口缩紧得难过,被他小心地勾紧,如同怯怯的小孩子,执拗又静默,这样僵立在她面前。

  苏南沫贴的更近,顺着他垂下来的脸轻抵,嗓音温和,循循善诱:“阿年,告诉我事情的真相,好吗?我想要知道。”

  霍沅刚进门,她正牵着阿年往外走,对这二叔点点头,踏出了门槛。

  两间厢房离得不远。

  她将房门用门栓卡紧,回过头便遭到一记狠扑,文件撞落,骤然密集的吻堵去了她唇边呼之欲出的责怪,腰上的禁锢变得坚硬灼热,踉跄着一起跌入了床褥,脸上因窒息翻起潮热,忍不住要挣扎时,许初年停下了。

  随后,合上帐幔,躺回来调整拥抱的姿势,甚至缠的还要紧。

  窗外细细微微的风声,怀中的女孩垂着眼,流露出些许茫然。

  他目光一凝,吻在发烫的小脸蛋上流连忘返,呜咽柔软,亲昵着越加缠绵悱恻,全然已经不怕:“好,我会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沫沫。”

  苏南沫抬头。

  其实,这么多年来,入睡前一旦闭眼,就能见到铺天的血色。

  像极了爹去世时穿着的那身喜袍。

  关于爹娘的故事,因爷爷走得早,大部分是从奶奶那听来,在他出生的前一年,爹娶了小他五岁的娘,霍家曾是簪缨大族,鲜少有子孙选择抛下家业远赴他乡,唯独二叔是个意外,二叔不及爹稳重,喝了喜酒后的第二天,便迫不及待地去了外地工作,留下他这大哥继承祖产。

  娘亦不是本地人,孤身从安州来打工,同爹认识后不足两年便成婚,跟了他留在镇里做酱菜生意。

  霍戚性子沉稳,不爱讲话,对待妻子却无限制的包容呵护,听奶奶说,娘有一次想吃安州最新鲜的青梅子,他便一早离家坐上长途车,想尽办法从安州拖回来两箱,趁着夜色回来洗净了剥皮喂给她。

  而她若想吃别的,他也能变了法地全部做出来。

  在妻子怀孕时,他甚至凌晨两三点都会起灶,比起爷爷当年照顾奶奶有过之无不及,只是一味的惯着,奶奶担心自家儿子吃不消,霍戚便憨笑,放在嘴边的始终是那四个字:“瑶瑶喜欢。”

  该是幸福的。

  许初年直至现在都忘不了,促使他在一年后离家出走的缘由,是因娘频频抱着他借“出去玩”的名义离开霍家。

  离镇子偏远有处招待所,娘亲会牵着他进到一间房里,那男人来开门,先弯下腰向他笑,殷勤讨好地将外国的零食塞到他手上,娘再推着他到阳台,把阳台的玻璃门关起,拉上窗帘。

  那会年末,霍戚忙的很,镇子里时常阴风阵阵,远处常年幽绿的山头萦着深雾,在那天更是浓了。

  屋子里渐渐响起粗喘,隆起的被褥凌乱起伏着,能见暴露在外的女人的脚趾蜷了起来,而隔着布帘,男孩只听得见呼啸的风,手里的零食在不知觉间跌落在地。

  过了惊蛰。

  有一天,夜里正睡得香,房内猛地炸开母亲的尖叫,状若疯癫,简直要掀起梁顶,那年他已经独住,闻声迅速套好衣服趴到门上,慢慢地拉开一条缝。

  男孩从缝间露出单只大眼,又竖起耳朵听,犹豫着,还是选择推门走到外面,因为父母的院子就在前方,他听到娘还在叫:“我告诉你,你今天必须得签字!咱们只有离婚这一个选择!!!”

  霍戚沉沉地立在桌旁,他刚回来,原本每晚要给妻子打洗脚水,可是没来得及打。

  他垂着眼,盯着桌上草拟的离婚协议书,有一栏空白,另一栏是她的签名,伴随她的话,那一个一个字无法阻挡地汇成海啸,穿刺过太阳穴,撕扯翻绞,扯得四处欲裂的疼。

  他指骨攥的发白,紧了紧,缓缓松开,露出掌心里四个殷红的月牙,抬头看向妻子,看着那张歇斯底里,依然是他熟悉的眉眼,依稀如初。

  他张嘴,每说一个字,都是啃着自己的血肉那样生钝吃力:“……我们好好过日子。”

  这就是既往不咎了。

  崔瑶受了打击,刹那停了停,盘起的头发俱乱,身体里生生地有刀子在剜心剜骨,哭得不像样子,揪扯着头发颤声又道:“为什么,你还不明白吗?霍戚,他是我的初恋,我一直没有忘了他,而且我已经和他睡过了,明天就要一起回安州,他会带我出国!会给我想要的生活!!”

  吵闹声很大,但奶奶的院子离得远,到后来,是管家匆匆将他带回了房,让他睡觉。

  第二天夜晚,他趴在门上,注视着对面的门,夜已经极深了,其他人都在睡梦里,天边悬着月牙儿,他看到父亲一身红衣抱着母亲出门来,母亲也穿着嫁衣,许长的裙摆垂至父亲的膝盖前,正睡得沉。

  他们一路就进了佛堂。

  然后,再没出来过。

  霍宅里的人大惊失色,奶奶急了,白日找人到处寻,房间里儿子儿媳的行李都在,可是无论怎么找,到了晚上还一无所获,哪怕是佛堂,都干干净净的,没有半片影子。

  最后一晚没有月亮,夜色绸软沉闷。

  不多时,划过一道响雷,雨珠接连砸下,敲打着瓦片的声响越是大了起来,形成水帘从屋檐倾泻。

  屋内,与之不同的格外安静。

  佛堂里,几盏烛火虚虚的笼罩着众多牌位,两边墙上悬着白帘。

  小男孩找遍了所有角落,胡乱地按到开关,一道闷响,桌案后的石门徐徐开启,扑散开灰尘,他才知道,偌大的宅子里竟然深藏暗室。

  但现在回想起,霍宅年份太久,修筑的年代远超明朝时期,又因明清年间战乱从未停止过,先祖加修暗室便是为了提防意外。

  小男孩没再犹豫,拿起桌案上的蜡烛走进去,石门轰然合起。

  呛鼻的血味森冷扑面。

  随即回忆中断。

  因为,怀里的人正打着颤,一排睫不知什么时候染了水,就往他脸上蹭,刷起层层湿意,胳膊来圈他的颈脖,紧紧依偎过来,哭得岔了气,捧住他脸乱揉。

  那两只眼红的成了小兔子,满着心疼,直抽着,心中的怒火越盛。

  苏南沫使劲地眨了眨泪眼,巨大的愤怒令她恨得咬牙:“你妈,你妈居然能这么对你,也太……怀了!”吞了其他咒骂,毕竟是逝者。

  这一次,心疼的真快炸了。

  许初年嘴角微扬,认真的凝视着,嗯了一声,便伸手过去,轻轻抚拭她湿漉漉的眼皮,垂下头来啄干净,再抵着她软软地回蹭,小声道:“那间石室里……有两具尸体,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我选择离家出走,结果路上被拐卖,然后被阿妈带回了家……”

  他对父母的印象不多,最深的就那一次了。

  四处是石壁,闷得血味腥臭浓烈,渗着一丝丝的酸,他的血就向上冻凝,烛光照着前方的黑色布鞋,沿着粗壮的脚踝往上看,霍戚穿着金丝缝绣的鸳鸯喜袍,因为陈年堆叠,衣服的颜色已然发暗,领口凝着血,晕成大片墨黑,颈脖则皮开肉绽。

  他怀里,紧搂着肤色发青的妻子。

  许初年多少能想象出父亲当年的神态。

  身穿着那件旧喜袍,霍戚拥着妻子跪在蒲垫上,垂眸贪恋深沉地凝望,他听到风声在万物之间拂过,不禁忆起了许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天气,墙上贴着崭新的囍字,朱红的,盈盈雀跃的舞在光河之中,鲜艳明亮。

  称杆挑起新娘的喜帕,妻子含笑握住他的手,轻轻说了一句话。

  她说:“霍戚,愿我们今生白头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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