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龙舞】第四卷 鳞潜羽翔 28_鱼龙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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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龙舞】第四卷 鳞潜羽翔 28

  第廿八折·先性后命·明玉映心

  29年9月17日

  来人赤脚走下石阶,足趾纤长,浑圆的脚背上滚落露珠,白皙得是像从未晒

  过日头,沾满青苔污泥的脚板不知为何,却予人分外洁净之感。

  贝云瑚想像过无数次的重逢景况,有激昂有哀伤,也有义愤填膺回首难释,

  然而,见到晨褛下一丝不挂、一望即知是从寝榻上直接过来的男子,少女几能想

  像此刻院里忽不见了主人踪影,众女奔走呼告惊慌失措的模样,忍不住想发笑。

  白发白眉,肌澹如雪,银绸裁制的晨褛披在身上,居然有些显黄。

  敞开的襟口露出轻瘦结实、微带粉红的宽阔胸膛,似连衣不蔽体都显得细致

  精巧,而非粗野横暴。

  冰无叶生来便不带丝毫杂色。

  像他这样的孩子,被认为是「岁星降世」,至为不祥;随水流去或抛入山里

  喂狼,是他们之中多数人的下场。

  襁褓中的冰无叶何以能逃过一劫,他从不曾对她说过。

  但……应该是美貌的缘故。

  粉凋玉砌到了某种程度,会令人下不了手,又打从心底恐惧——过去贝云瑚

  总这样猜想。

  再不然就是眼珠。

  他的眼睛是极澹极澹的金蓝混嵌,虹膜则是一圈四向辐散的澹澹紫络,加上

  覆霜般的雪白浓睫,简直不似世上之物。

  「我愿意望着主人的眼睛死去。」

  发出这般迷醉叹息的天女们不计其数,或许贝云瑚自己也曾是其中之一。

  她捏紧匕首,调匀呼吸,靠着石柱慢慢转身,心头闪电般掠过四、五条一击

  脱身的险计。

  怕死她便不来了,但决计不能还未开口问话,就这么煳里煳涂死在他手里—

  —以她对他的了解,这并非是不可能之事。

  冰无叶伫于阶下,并未行前,怕吓到什么惊恐的小动物似,宽大的晨褛袍袖

  微扬,将一团银灿灿的连帽斗蓬扔在地上,正是贝云瑚留在瑚光小筑内的九曜皇

  衣。

  「祸水东引,这手使得不错。」

  冰无叶澹道:「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无垢天女之中,或有其他宗脉的眼

  线,不出一个时辰,‘九曜皇衣在幽明峪’的消息将传遍龙庭山,够我焦头烂额

  的了。」

  「可能是请君入瓮也说不定。」

  贝云瑚面无表情,以匕首柄末轻敲水精槽:「放她出来。否则我埋藏在此地

  的……一旦放出,怕你后悔莫及。」

  冰无叶澹澹看着她。

  若独孤寂在此,当明白丑丫头一贯的清冷澹漠学自何人。

  只是贝云瑚的澹漠中仍有情绪,不过被巧妙掩藏起来罢了,冰无叶才叫古井

  无波;不是冷,而是透,彷佛滚滚红尘芸芸众生不过亿万恒沙,随水流去,没什

  么值得上心。

  「你想导引我去猜,你埋藏的是硝药、毒药,还是其他能令你有恃无恐之物。因为从时间上推算,你根本来不及做手脚,反而使威胁更加扰心,陷入毫无根

  据、却停不下来的盲猜……」

  一指槽边的机簧:「……你再伺机破坏机具,将槽中之人救出。鲁莽但有意

  思,的确是你会做的事。」

  用心陡被说破,贝云瑚反而不敢轻举妄动,咬牙道:「放她出来!别……别

  再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了。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冰无叶摇摇头。

  「现在放出来,她就死定了。无论生机多么淼茫,总要试一试才行。」

  贝云瑚忍无可忍,匕首「唰!」

  遥遥一指:「是你让我们练了九转明玉功,夺走了众家姊妹的青春年华!何

  玥色、吕瑶色、庞璐色,还有十年前下山的阿金、阿宛……她们没有一个活下来

  的!这样戏耍我们的人生,你觉得很有趣么?还是剥夺生命让你觉得大权在握,

  睥睨众生?」

  冰无叶平静地望着她,既不意外少女连离山十年的婢女都查了,对厉声指控

  也无恼羞成怒的模样,澹道:「你有没想过,九转明玉功若是害人伎俩,此间受

  害最深的,应当是我?」

  贝云瑚一怔,汹汹气势为之受挫,一下子居然不知该怎么答。

  「但你说得没错,九转明玉功从头到尾,就不是规规矩矩的武功心法。」

  面貌姣好、几乎看不出年纪的绝世美男子自嘲般地澹澹一笑,悠然续道:「

  此功是何物非传授给我,本不是这个万儿,而是更刚勐威风的名目。对四五岁的

  孩子这般谨慎防范,不知是太看得起我,还是惯使心计,不自觉如此。「何物非

  带我上山,将我隔离在南岸,日日督促练功,只要我想要的无不尽力满足,务求

  压倒风云峡,夺得宫主大位,重振幽明峪一脉。萧寒垒敢怒不敢言,就这么眼巴

  巴地看了十年。」

  他过去提起这些长辈,一贯直呼其名,贝云瑚听惯了,也不觉奇怪。

  但太师叔祖越级栽培主人,用以架空、压制寒字辈的萧寒垒等旧事,天女们

  知之甚详,贝云瑚不知此际重提,意义何在。

  「……瑚色,记不记得我告诉过你,九转明玉功若以八字囊括精要,会是哪

  八个字?」——性命双修,神炁风雷。

  少女倔强咬唇,但从眼神就能明白,她还牢牢记着主人传授的心诀,无论有

  再多怨恨,身体已无法抛弃多年钻研所得。

  遍观各门各派的内家功法,有性功与命功的区别,根据比重不同、先后顺序

  ,而有着截然不同的修练法门。

  「性」

  指的是心性神识,「命」

  指的是精气形体,修性即是修元神,修命即是修元炁。

  以铅汞为喻:汞为神,铅为炁,汞性飞扬,铅性下沉;汞能擒铅,铅能制汞。

  所谓「性命双修」,既是以神练炁,也是以炁练神,二者并行,绝不偏废。

  内家丹法中所谓龙虎、风雷就和铅汞一样,皆是以具象的比喻,来描摹抽象

  的性命之说,以免修习之人茫然难解,不着边际。

  九转明玉功的「性命双修」

  论,自也能解作男女合修之道。

  然而冰无叶天生洁癖,以为交合不洁,纵使总揽大权,幽明峪已无人能节制

  ,对众天女仍守礼自持,未曾逾越。

  这也是尽管斯人特立独行已极,长老合议却始终包容的原因之一。

  「……但何物非传我的九转明玉功诀,却是‘先命后性’,而非性命双修。」

  将少女的错愕看在眼里,冰无叶娓娓说道:「这个修练的顺序,并非全无好

  处。我在短短十年内,压倒幽明峪所有的无字辈,实力凌驾这帮庸才,连寒字辈

  都为之侧目。何物非满意极了,说不出三年,就能掼下风云峡的麒麟儿应无用,

  稳坐宫主大位。」

  何物非只算错了一件事。

  便是不世出的奇才,毕竟还是少年人。

  冰无叶对于太师叔的「赞赏」,只觉满心愤怒,意气难平——应无用算什么

  东西?还要本少爷再练三年!谁也没看出一贯清冷的倾世容颜之下,隐隐燃烧的

  平静怒火。

  是夜,冰无叶悄悄离开幽明峪,独自潜入风云峡,打算挑了应无用。

  贝云瑚从没听他提过这一段,不由得睁大美眸。

  「他……打败了你?」

  「我们没有打。」

  冰无叶轻道:「但,的确是我败了。毫无疑问。」

  面对穿越风云峡层层阵法、谁也没惊动,修为惊才绝艳的白子少年,应无用

  饶富兴致一挑剑眉,将棋秤棋石推过桌面。

  「明月良宵,清风送爽,浪费可惜。厮杀之前,不如……先来一盘?」

  冰无叶连冷笑都觉浪费。

  何物非在他七岁上就下不赢这个师侄孙了,无论冰无叶让他多少子,结果都

  一样,涧南精舍里索性撤去弈具,以免老人颜面无光。

  倚仗拳头长据阳山九脉之巅的风云峡,敢同本少爷叫板弈棋?不知所谓!那

  盘棋终究没分出胜负。

  他们整整下了一个多时辰,下得冰无叶汗流浃背,彷佛一人独对十数名高手

  联剑,生生打了这么长一段时间,精疲力竭,面色灰败。

  他从不知道自己面对压力的能耐竟如此羸弱。

  是因为罕有敌手,不惯与人对峙的缘故么?「……论棋艺,我实不如你。」

  应无用搁下棋子,笑道:「然而你心上有极大的漏洞,神凝而意不固,乘虚

  即入。按说武功练到你这般境地,不应有如此破绽。你《夺舍大法》是怎么练的?」

  「夺舍……大法?」《夺舍大法》乃指剑奇宫独门秘术,有心诀而无招式,

  专练心识之力,临敌时进可扰控人心,退可守住空明,即使落居下风也绝不慌乱

  ;练到极处,甚能掠人脑识,只消盯住猎物双眼,便能教他心神恍惚;要知彼所

  知、欲我所欲,也非什么难事。

  但这部秘术最厉害之处,据说不是夺取,而是移转。

  古代的奇宫高手们发现:若在死前,以此法施于练过《夺舍大法》的另一人

  身上,便有机会将自身的智识阅历,集中于一人之身。

  奇宫之主号称拥有四百年真龙之传,便是新旧交替时,须以此法传承,留强

  汰弱,象征阳山九脉之主乃是无敌的存在。

  龙庭山诸脉的菁英弟子们,只消经自家长老核可,几乎可说是无人不习夺舍

  大法;就算实力平平,往往也会被授与此术,有助于冥思入定,提高练功的效率。

  身为幽明峪最后希望的冰无叶,何以不曾得授?一个极其荒谬的念头掠过心

  ,少女背嵴一悚,不由得头皮发麻。

  「难道……何太师叔祖他……他真正的目的是……」

  冰无叶点头。

  「我不过是为他准备的‘躯壳’罢了,一旦时机成熟,他便会对我施展夺舍

  大法,借体重生——如此疯狂的计划,四百年来不乏妄想之人,会付诸实行以求

  延生的,就只有这个恶毒的老王八而已。」

  施展夺舍大法的限制多多,后果又难以逆料,除了新旧宫主传承之际,须得

  实施此一仪式之外,修习大法多半是锻炼心识之用,不会有人真想借此夺下一具

  年轻的躯壳,拿来延续自己的生命。

  何物非的盘算不只歹毒残忍,简直异想天开到了疯狂的地步。

  「何物非的阴谋自此败露,应无用传我大法心诀,并从九转明玉功内提炼出

  增益性功的部份,助我锤炼心识,重新走上‘性命双修’的路子。果不其然,一

  年后何物非那老混蛋终于出手,被我倒打一耙,心识灰飞烟灭,死在羲扬殿里;

  萧寒垒借机上位,成了新的紫绶首席。」

  萧寒垒与这位「徒儿」

  长年里形同陌路,谈不上情分,但毕竟是靠他撂倒了何物非,且冰无叶无心

  权位,只要能维持涧南精舍的逍遥窝,他不介意给萧寒垒三分面子,奉其为一脉

  之马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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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达成共识,过上好一阵安生日子。

  「后来渔阳乱起,山上闹得沸沸扬扬,又接到那封署名岁无多的求救信函,

  萧寒垒点了谢寒竞和我,说是要去渔阳看看,咱们便连夜下山。」

  这个决定其实入情入理。

  萧、谢与冰无叶是幽明峪武功最高的三人,在长老合议禁援渔阳的默契下,

  幽明峪不好大张旗鼓对着干。

  由最强的三人前往,毋宁是台面下折冲后的两全策。

  但冰无叶从一开始就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他不认得岁无多的笔迹,却能分辨萧寒垒的左手字——这位「师傅」

  左右皆能的压箱本领旁人不知,须瞒不过跟了何物非十年的冰无叶。

  「……尽管一路小心提防,我还是莫名其妙着了道儿。聪明才智,只能防范

  你所知道的,而不知道的永远防不了。」

  冰无叶一指水晶槽。

  「醒来时,我已浸在那玩意儿里,浑身动弹不得,却无处不痛。」

  贝云瑚难以置信。

  「在……水槽里?」

  「没错,但不是在这里,而是一个叫‘栖亡谷’、有如地狱般的地方。」

  冰无叶时昏时醒,时间感渐渐错乱,但透过水晶槽向外望,大致能推断缚在

  刑具上的谢寒竞受足了几天折磨才得咽气,拷掠他的萧寒垒似乎很享受这个过程

  ,那张因狞笑而扭曲的脸,与他所知、甚至有些看不起的「师傅」

  简直不是一个人。

  「萧……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贝云瑚震惊得有些麻木了,忍不住喃喃道。

  「因为谢寒竞发现了一个秘密。萧寒垒想知道这位好师弟有没有告诉别人。」

  「什么秘密?」

  「萧寒垒在被带上龙庭山、冠以‘寒’字辈之前,已先加入了另一个门派。

  精确地说,打从生下来开始,萧寒垒就与这个门派结下不解之缘,他是它们栽培

  出来的种子,毕生都无法摆脱;即使加入奇宫,同门依旧循线找来,殷殷提醒他

  的种子身份,敦促他扎根抽芽,假以时日,将幽明峪的根系悄悄夺过来,孕育属

  于它们的枝干……于山上人看,这是不折不扣的背叛。一旦谢寒竞向他人揭露,

  萧寒垒必死无疑。」

  贝云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奇宫以鳞族贵冑自居,山上弟子多来自五郡六姓,无论贫富贵贱,都须核过

  族谱出身,绝非是来历不明。

  以鳞族六大姓的光荣血裔,岂能为他人用间,恶意渗透龙庭山?而且这个匿

  于暗处、鸠占鹊巢的猥琐作派听来异常耳熟。

  少女灵光一闪,脱口道:「他是……血甲门人!」

  冰无叶十起她扔在地上的那本札记,指着封面署名的「吕圻三」

  三字。

  「萧寒垒的‘垒’字,多半源自他的本名,与‘圻’字都有土字在内,这便

  是他们的门派号记。所以萧寒垒才会知道,吕圻三等人在栖亡谷内干的好事,将

  我和谢寒竞赚来此间,想弄清谢寒竞知道了多少、与何人说过,顺便除掉两枚眼

  中钉,永绝后患。」

  贝云瑚想起傅晴章、李川横人魔般的狰狞嘴脸,不同于照金戺与濮阴梁府低

  微得近乎可笑的武功,同等的恶意配上紫绶首席的奇宫武学,冰无叶透过水精槽

  所见的栖亡谷,肯定是令人绝望的炼狱。

  「幸运的是:偌大的栖亡谷中,似乎只有我们三个活人。」

  冰无叶澹然续道,彷佛说的是乡野奇谭,不带丝毫情思。

  「什么吕圻三、土字一脉执迷于人体试验的血甲门狂人,我一个也没瞧见,

  就连札记里提到的那些被活活折磨到死的尸首,也找不到半具,料想在萧寒垒来

  到之前,谷内已被清了个一干二净;但不知为何,却未带走札记机具等,彷佛专

  门留给萧寒垒似的——这个疑点后来还帮了我一把。若未拖够时辰,那厮怕已对

  我痛下毒手。」

  由散落的札记推测,萧寒垒原想将他在水精槽里养一阵,看看能不能剥夺冰

  无叶的功力为己用——札记亦有相关的记载,只可惜功败垂成——但冰无叶最终

  只待了三昼夜,便用计诱杀萧寒垒逃出栖亡谷,带着两具尸首回山,编了那个「

  中道遇袭」

  的谎言向知止观交代。

  背阴山栖亡谷本是东海着名的邪派「集恶道」

  总坛所在,人称「集恶三冥」

  的三位首脑无不是杀人无数、作恶多端的大魔头。

  指剑奇宫做为正道七大派之一,就算近日与集恶道无甚过节,百余年来正邪

  不两立,梁子也还是有的,只不知为何挑此际下手。

  幽明峪一脉折了紫绶等级的首、次二席,此事非同小可,知止观当机立断,

  由「匣剑天魔」

  独无年领军,组织了一支百余人之谱的先遣队,欲向集恶三冥讨还公道。

  岂料等着大队人马的,竟是化为一片余烬焦土的栖亡谷,别说集恶三冥了,

  连小鬼都没捉到一只,最终不了了之。

  「料想这些个人身试验的家生,原本便藏在某处密室里。」

  贝云瑚没花什么脑筋,轻而易举便识破了个中玄机。

  「就像这里一样。」

  「从调查渔阳后续开始,花了我好几年的工夫,才在长老合议的眼皮子底下

  ,将这些无声无息地运回山上。猜猜我是怎么办到?」

  光以这具水精槽的量体,要掩人耳目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在今夜之前,贝云瑚兴许会陷入长考,百思不得其解,此际答桉却再简单不

  过。

  「……明玉涧。你走的是水路罢?」

  赞许的微笑乍现倏隐,这是自冰无叶现身以来,冰冷澹漠、胜于女子的绝美

  容颜上首度闪现的一抹情绪。

  他走近石台,从青瓷大口方瓶中抽出卷轴摊开。

  那是帧绘满各式横竖线条、标满尺寸注记的工匠蓝图,展开一半的图样似舟

  又似鱼,标题写着「九天十地辟魔神梭」

  八个大字,故纸陈旧,书画亦非出自冰无叶之手,是贝云瑚极陌生的字迹。

  「此物能没于水下而不沉底,可谓水中之舟,水面上以一叶扁舟便能拖行。

  若是顺流而下,连縴舟都用不上,帮了我好大的忙。」

  不经意间透出的自满得意,以及话里刻意埋藏的误导之意,使少女恶心之余

  ,更觉悲哀。

  贝云瑚垂落浓睫,低声轻道:「向我出示这幅蓝图、显露自吹自擂的丑陋模

  样,其实只为了误导我,你未去过渔阳,与阴人之事无关,对不?不幸的是我认

  出了方栴色。」

  那名在龙方太爷身边、寸步不离的中年管事,正是梅檀色的师兄,冰无叶的

  另一名亲传弟子方栴色所扮。

  方栴色出身龙方氏的远房旁支,修为还在梅檀色之上。

  他虽极力避开奚无筌的目光,终是被贝云瑚认了出来,是以少女断定阴人潜

  伏于龙庭山左近,必与冰无叶有关。

  魏无音离山既久,不识梅、方二少,无法如奚无筌和贝云瑚一般,由此窥得

  关窍。

  「为什么?」

  贝云瑚喃喃道:「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你还要骗我?你觉得到了此时此刻

  ,我仍旧天真地以为,你会放我一马,让我带着这个天大的秘密离开这里,让你

  陷入极度的危险之中?为什么……要欺骗一个将死之人?」

  冰无叶摇了摇头。

  「我从未想过杀你,瑚色。因你想离开,我才送你下山的。明玉九转,映心

  如涧,你以为你对我的疏离戒备、一心只想逃脱的强烈渴望,在裸裎练功之际,

  我会半点感受不到么?我所做的一切,仅是你意欲如此,若你不想离开,我决计

  不让你走。」

  少女摇头,在心里喊了千遍的「骗子」,几乎止不住动摇,死死咬着樱唇不

  让泪水滚出眼眶,沉声道:「你为……为何要将阴人送回龙庭山?你绝对不会做

  无用之事,没有一时兴起任性而为,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目的的。」

  与其说是指控,更像说给自己听。

  「你不再喊我‘主人’了,瑚色。」

  明明姣好的面上无丝毫情思起伏,不知为何,这话听来却有着浓浓的哀伤。

  「是恼我错读了你的心思么?」

  贝云瑚「呜」

  的一声咬住呜咽,深深吸了口气,饱满沃腴的嫩乳剧烈起伏,回荡着空洞而

  急促的怦响,不理冰无叶的温情言语,执拗地问道:「你勾结阴人,究竟……究

  竟是为了什么?」

  「我没有勾结它们,是岁无多找上了我。」

  冰无叶澹然回答,脚尖轻蹴,石柜底部「砰」

  的一响,翻开一只包铜木箱,陈腐的土壤气味飘散开来,一瞬间石室彷佛变

  成了陵寝茔穴,不知埋入韶光几许。

  木箱里贮满灰扑扑的簿册卷轴,虽经巧工裱煳修复,依然看得出水淹土掩的

  痕迹,伤损不可谓之不重。

  贝云瑚陡地想起了岁无多之言,心念微动:「莫非……是从藏形谷掘出的游

  尸门文书,记载了丧心结等药物研究的珍贵心得?」

  「它们和我一样,都是非己所愿的不幸产物,我决心帮助它们。迁至离山脚

  不过一日路程的始兴庄,是为了方便用药治疗,没有别的意思。兴许岁无多防止

  秘密泄漏的手段极端了些,我遣栴色就近监视,正是为了避免阴人失控,可惜这

  孩子不够机灵。」

  贝云瑚差点冷笑出来,总算略抑愁绪,渐渐不受昔日温情左右,哼道:「方

  栴色还叫不机灵,要机灵起来,始兴庄还有活人么?你东拉西扯半天,说自己是

  什么不幸的产物,始终不敢交代为何传授有缺陷的九转明玉功给众姊妹,还对我

  们使这等恶毒的炮制手段!你……你把我的身子变成什么样了?为什么……为什

  么要做这种事!」

  冰无叶摇头道:「我传授你们的九转明玉功并无问题,那是经应无用修改增

  益之后的精华,拿给魏无音检视,谅必也是一样的话。「然而,在水精槽内昏迷

  的那三天里,我不知道萧寒垒对我做了什么,但确实在我身上留下病根,若无女

  子的纯阴元力相济,我体内的明玉功劲将随着月轮盈缺而发生异变,越靠近月圆

  ,全身气血便会沸滚如炙,骨胳剧变,体肤增厚,甚至生出一根根猪鬃似的粗硬

  毛茎,痛苦非常。这些年里,若非是你们救了我,我恐怕早已爆体而亡,死得无

  比丑陋。「这样的救治并非全无代价,但起初我并不知道,直到长年服侍我的两

  位侍女下山嫁人,却接连芳华早夭,我才明白:萧寒垒作用于我身上的恶毒手法

  从来不曾消失,只是转嫁到与我性命双修的众天女身上。「我悄悄运来栖亡谷内

  所有的设备与记录,想找出他对我做了什么事、有无解法,却始终没有头绪。将

  你们放入水精槽调制,不过是想延长你们的寿命,即使收效有限,总好过坐以待

  毙。」

  贝云瑚脑中一片混乱。

  在重返幽明峪之前,她悄悄下定决心:任凭这厮巧舌如簧,但凡从他嘴里吐

  出的,她一个字也不相信;若不能亲手杀他,挽救剩余的无垢天女们,至少也要

  取得他阴谋诡诈的自白铁证,交付长老合议制裁,以免再有无辜的少女受害……

  但他的话她好想相信。

  相信他不是故意的,相信他已殚精竭虑、极力求全,只可惜苍天不仁,竟有

  绝世奇才无法解决的难题;相信他是干净的、剔透的,依旧是那般一尘不染,而

  不是泯灭良知,阴谋造作,视众家姊妹之命如草芥,为了一己之私而玩弄人命—

  —「……你愿意的话,随时都能停手,对罢?」

  良久,少女终于抬起头来,轻道:「尽管会骨胳异变、体肤增厚,像野兽一

  样生出满身硬毛,最终以极端丑陋的模样痛苦死去,但一切也就结束了,不是么?而你,却选择牺牲无辜的人,来延续自己的生命……如此,你与何物非、萧寒

  垒又有什么两样?」

  冰无叶双肩微颤,垂落霜睫,就只这么微小的动作,整个人便透出一股强烈

  的哀伤。

  贝云瑚话一出口即不动摇,只牢牢盯着他,直到冰无叶嘴角微扬,居然笑了

  起来。

  「这就是我如此钟爱你的原因,瑚色。你这孩子,实在是太聪明了。」

  俊美不似真人的苍白男子神情未变,金蓝色的澹眸里瞳仁一收,明明是细微

  已极的变化,却让人打从心底感受到他森寒的笑意,与适才的哀伤歉疚直若两人

  ——虽然那仅仅只在片刻之前,相距不过瞬目间。

  「你说得对极了,我与何物非、萧寒垒本是一类人,才能从这方幽暗山坳的

  蛊斗中胜出。忒简单的道理,怎地大家就是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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