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时代的悲剧
?侦察连连长老秦的死，是那个动乱年代特有的悲剧
老秦复员回到武汉，与妻儿相聚，如果他悄然无声、毫不声张，也许什么事情都不会生，但做为一名在党的领导下工作多年，从都是以组织纪律为生命准则要求自己的老战士，他在连炕头都没有捂热的第一时间，便拿着自己的档案、介绍信，主动去街道革委会报道，档案中记大过一次、开除党籍的处分，让街道革委会的那些造反派欣喜若狂
在七十年代，记大过和开除党籍，都是很严重的处理结果，特别是开除党籍，简直就是变相的由组织定性为“此人就是反革命份子”一样，侦察连连长老秦的报道，让街道革委会的那些造反派们意识到，他们在举行批斗大会时，又多了一个实实在在的阶级敌人
于是，老秦的厄运降临了，他的头被剪成了阴阳头，他的脖子上挂着五公斤重的大木头牌子，以标准喷气式的姿势，站在高台上接受人民群众的声讨，在批斗会结束后游街示众
当时的武汉，又数十家造反派组织，文攻武卫，他们借着声讨敌对的造反派组织是保皇派，是革命意志不够坚定的游兵散勇，来证明自己所属组织路线的正确性和坚定性，而最好的证明方法，就是批斗那些反革命份子
但随着文化大革命的进程到了七三年的时候，大多数反革命份子早就已经被揪斗出来，关进了监狱、牛棚，市面上，再想找出一名反革命份子简直就跟沙里淘金一般困难，有的街道，甚至还硬性的给派了名额
经过深挖深查，全市还剩下的三十多名确凿无疑的反革命份子便成了所有造反派组织泄革命热情的对象，常常是才从这个批斗大会走下又要赶场般的走上另外一个批斗大会的高台，有的时候，还需要预约
在这种高强度的折磨下，三十多名反革命份子，最后死的只剩下十来个人了，老秦因为是侦察兵出身，身材素质好，抗击打能力强所以挺了过来他一直都在写申述材料，他坚信组织能够为自己证明，他所犯的过错，只是职务上的过错，他不是反革命
老秦并不知道他所写的申述材料，都被看押他的造反派份子用来擦屁股了
在群雄并起的情况下，有一家叫做“井冈山”的造反派组织开始崭露头角通过兼并、打击其它造反派的方法，渐渐有独霸一方之势，“井冈山”造反派的头目叫李继东，他一直都在考虑，如何才能使自己所领导的造反派，比其它造反组织显得强大、高明
动武力攻击？实在是没有把握，对方也不是吃素的
贴大字报？说对方是保皇派？这种口水仗，没有多少实际作用，你会贴别人也会贴，最终的结果，是双方像个泼妇似的相互漫骂
要想在舆论上占据制高点，就必须要有独一无二、与众不同的东西
经过深思熟虑，李继东决定，将那十来名反革命份子枪毙——你们都是批斗，而我是枪毙从中能显示出我们“井冈山”造反派的革命性和坚定性
在一个天还没有放亮的早晨，李继东带着二十多名荷枪实弹的“井冈山”造反派打手，冲入关押反革命份子的学校，把这十多名反革命份子捆绑结实，推上了东风汽车
老秦的妻子石慧琴，正好来学校给老秦送早饭，昨天晚上，她就为老秦被打的遍体鳞伤、奄奄一息而痛哭不止，此刻看见老秦被连打带踢的往汽车上推，再也忍不住了，她像是一只保护幼崽的母狼冲了过去，把老秦抱在怀里，任凭拳打脚踢，说什么都不肯松手
李继东走了过来，看着这对患难与共的夫妻，冷冷的说了四个字：“一起枪毙”
这时候，那些被押上汽车的反革命份子才意识到，他们这一次，不是像往常那样，去参加批斗大会，而是要被拉出去枪毙
有的人，忍不住又哭又闹，高声喊叫着“冤枉”，还有的人，神情漠然，一幅无动于衷的表情，而老秦则拼命挣扎，他向李继东求告道：“要杀就杀我别碰我的妻子她是无辜的跟她没有关系”
他向自己的妻子大声吼叫道：“你松手啊松手你想想霜儿霜儿还需要你呢你不能跟我一起去死”
霜儿，是他们唯一的女儿，叫秦霜，今年十二岁，夫妻俩对其疼爱非常
但让老秦没有想到的是，石慧琴仍然不肯松手，她紧紧的抱着老秦，恨不能使自己嵌入到老秦的身子里面，她泪流满面的哭喊：“霜儿有她奶奶照顾，我再也不跟你分开了，就让我们一起去死一起去下地狱”
她做到了，虽然罪恶的子弹，最终结束了他们两个人的生命，但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将他们俩拥抱在一起的尸体分开，甚至还有人说，他们俩死后的表情安详，仿佛是永远睡着了……
陆野站在那里，像雕像一般凝固的听着海斌的述说，他的脸，至始至终都没有另外的表情，但海斌却感觉到了，从陆野身上，散出一股能让人血液都冻结的冷气，而且这股冷气还在不断的弥漫扩大，就连天花板上的灯似乎也被侵蚀，灯光开始变得昏黄黯淡，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是、是半年前的事”海斌被吓坏了，他现在都已经顾不得，去看那块吸引他前来报讯、伸手可及的劳力士手表，就是想赶快逃离这间房屋，太恐怖了他觉得眼前站立着的这个人，只要随便一挥手，都能让他粉身碎骨
但他又挪不动脚步，他觉得自己的两条腿，现在就像是刚出锅的面条
“后来呢？”
“什、什么后来呢？”
陆野转过脸，瞅了海斌一眼，扑面而来的凶意，让海斌一个踉跄，如果不是因为他靠墙站立，都有可能瘫倒在地上，那是何等的一双眼睛啊？燃烧着跳跃着黑色的火焰，正往外一波一波迸裂绽放着幽冥鬼气，让人一看见，就有正在被拖到了地狱的恐惧
“秦霜，我想，我没听错？他们的孩子是叫秦霜，现在怎么样了？”
“对、对，是叫秦霜”海斌用力的咽了口口水：“秦霜的奶奶在知道自己的儿子、儿媳妇被枪毙的消息之后，当时就昏死过去了，最终也没有抢救过来，秦霜成了孤儿，我听东区的那些孩子们说，他们都叫她……死人脸”
陆野皱了皱眉头，不解的问道：“死人脸？”
“她，她不会笑，手上老是拿着一把尖刀，谁要是招惹她，她就捅谁，再说了，她是反革命的家属，也没有人愿意跟她玩，听说她家的亲戚都不敢收留她”
“呵——”陆野双手按在桌子上，无声的吐了一口气，但海斌却分明感觉到，自己看见的是一只洪荒凶兽，正在那里仰天出撕裂长空的嗥叫，而天空赤红如血，乱云飞渡
实木的桌子，无声无息的出现了一个凹陷近寸的掌印
“我让你去找人，你却给我拿来了这样的一张大字报，虽然你把老秦的事情，解说的很清楚，但总的来说，你的任务完成的还不算完美啊”陆野把桌子上的手表拿了过来，递给海斌：“现在，你领我去找秦霜，只要找到秦霜，我就可以认为，你的任务是彻底完成了”
海斌几乎是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接过陆野递过来的那块劳力士手表，沉甸甸的份量，和金属制感的表身，让他意识到，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这一刻，他的心情很复杂，既有得到了好东西的欢喜，又有还要继续跟陆野打交道的恐惧
“对了，找到秦霜以后，我还有一个任务交给你，你放心，在报酬上，我不会亏待你”
陆野拍了拍海斌的肩膀，很用力的那种，第一下，海斌差点没有坐倒在地上，第二下，他咬牙挺胸，像个男子汉似的承受住了拍打：“嗯，不错你今年多大了？”
“十、十七”
海斌觉得自己的半个身子，都差点被拍散了架，但陆野的夸奖，还是让他觉得很受用
“这个任务就是，在找到秦霜以后，你帮我打听一下，‘井冈山’造反派的领李继东，还有当年参予枪毙老秦的那些造反派打手，现在都住在什么地方，越详细越好，但不要让别人觉”
陆野盯着海斌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听着，这件事情很重要，不要跟任何人说起，要保密”
海斌几乎是身不由己的点了点头，他觉得陆野的双眸，就像是深不可测的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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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秦复员回到武汉，与妻儿相聚，如果他悄然无声、毫不声张，也许什么事情都不会生，但做为一名在党的领导下工作多年，从都是以组织纪律为生命准则要求自己的老战士，他在连炕头都没有捂热的第一时间，便拿着自己的档案、介绍信，主动去街道革委会报道，档案中记大过一次、开除党籍的处分，让街道革委会的那些造反派欣喜若狂
在七十年代，记大过和开除党籍，都是很严重的处理结果，特别是开除党籍，简直就是变相的由组织定性为“此人就是反革命份子”一样，侦察连连长老秦的报道，让街道革委会的那些造反派们意识到，他们在举行批斗大会时，又多了一个实实在在的阶级敌人
于是，老秦的厄运降临了，他的头被剪成了阴阳头，他的脖子上挂着五公斤重的大木头牌子，以标准喷气式的姿势，站在高台上接受人民群众的声讨，在批斗会结束后游街示众
当时的武汉，又数十家造反派组织，文攻武卫，他们借着声讨敌对的造反派组织是保皇派，是革命意志不够坚定的游兵散勇，来证明自己所属组织路线的正确性和坚定性，而最好的证明方法，就是批斗那些反革命份子
但随着文化大革命的进程到了七三年的时候，大多数反革命份子早就已经被揪斗出来，关进了监狱、牛棚，市面上，再想找出一名反革命份子简直就跟沙里淘金一般困难，有的街道，甚至还硬性的给派了名额
经过深挖深查，全市还剩下的三十多名确凿无疑的反革命份子便成了所有造反派组织泄革命热情的对象，常常是才从这个批斗大会走下又要赶场般的走上另外一个批斗大会的高台，有的时候，还需要预约
在这种高强度的折磨下，三十多名反革命份子，最后死的只剩下十来个人了，老秦因为是侦察兵出身，身材素质好，抗击打能力强所以挺了过来他一直都在写申述材料，他坚信组织能够为自己证明，他所犯的过错，只是职务上的过错，他不是反革命
老秦并不知道他所写的申述材料，都被看押他的造反派份子用来擦屁股了
在群雄并起的情况下，有一家叫做“井冈山”的造反派组织开始崭露头角通过兼并、打击其它造反派的方法，渐渐有独霸一方之势，“井冈山”造反派的头目叫李继东，他一直都在考虑，如何才能使自己所领导的造反派，比其它造反组织显得强大、高明
动武力攻击？实在是没有把握，对方也不是吃素的
贴大字报？说对方是保皇派？这种口水仗，没有多少实际作用，你会贴别人也会贴，最终的结果，是双方像个泼妇似的相互漫骂
要想在舆论上占据制高点，就必须要有独一无二、与众不同的东西
经过深思熟虑，李继东决定，将那十来名反革命份子枪毙——你们都是批斗，而我是枪毙从中能显示出我们“井冈山”造反派的革命性和坚定性
在一个天还没有放亮的早晨，李继东带着二十多名荷枪实弹的“井冈山”造反派打手，冲入关押反革命份子的学校，把这十多名反革命份子捆绑结实，推上了东风汽车
老秦的妻子石慧琴，正好来学校给老秦送早饭，昨天晚上，她就为老秦被打的遍体鳞伤、奄奄一息而痛哭不止，此刻看见老秦被连打带踢的往汽车上推，再也忍不住了，她像是一只保护幼崽的母狼冲了过去，把老秦抱在怀里，任凭拳打脚踢，说什么都不肯松手
李继东走了过来，看着这对患难与共的夫妻，冷冷的说了四个字：“一起枪毙”
这时候，那些被押上汽车的反革命份子才意识到，他们这一次，不是像往常那样，去参加批斗大会，而是要被拉出去枪毙
有的人，忍不住又哭又闹，高声喊叫着“冤枉”，还有的人，神情漠然，一幅无动于衷的表情，而老秦则拼命挣扎，他向李继东求告道：“要杀就杀我别碰我的妻子她是无辜的跟她没有关系”
他向自己的妻子大声吼叫道：“你松手啊松手你想想霜儿霜儿还需要你呢你不能跟我一起去死”
霜儿，是他们唯一的女儿，叫秦霜，今年十二岁，夫妻俩对其疼爱非常
但让老秦没有想到的是，石慧琴仍然不肯松手，她紧紧的抱着老秦，恨不能使自己嵌入到老秦的身子里面，她泪流满面的哭喊：“霜儿有她奶奶照顾，我再也不跟你分开了，就让我们一起去死一起去下地狱”
她做到了，虽然罪恶的子弹，最终结束了他们两个人的生命，但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将他们俩拥抱在一起的尸体分开，甚至还有人说，他们俩死后的表情安详，仿佛是永远睡着了……
陆野站在那里，像雕像一般凝固的听着海斌的述说，他的脸，至始至终都没有另外的表情，但海斌却感觉到了，从陆野身上，散出一股能让人血液都冻结的冷气，而且这股冷气还在不断的弥漫扩大，就连天花板上的灯似乎也被侵蚀，灯光开始变得昏黄黯淡，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是、是半年前的事”海斌被吓坏了，他现在都已经顾不得，去看那块吸引他前来报讯、伸手可及的劳力士手表，就是想赶快逃离这间房屋，太恐怖了他觉得眼前站立着的这个人，只要随便一挥手，都能让他粉身碎骨
但他又挪不动脚步，他觉得自己的两条腿，现在就像是刚出锅的面条
“后来呢？”
“什、什么后来呢？”
陆野转过脸，瞅了海斌一眼，扑面而来的凶意，让海斌一个踉跄，如果不是因为他靠墙站立，都有可能瘫倒在地上，那是何等的一双眼睛啊？燃烧着跳跃着黑色的火焰，正往外一波一波迸裂绽放着幽冥鬼气，让人一看见，就有正在被拖到了地狱的恐惧
“秦霜，我想，我没听错？他们的孩子是叫秦霜，现在怎么样了？”
“对、对，是叫秦霜”海斌用力的咽了口口水：“秦霜的奶奶在知道自己的儿子、儿媳妇被枪毙的消息之后，当时就昏死过去了，最终也没有抢救过来，秦霜成了孤儿，我听东区的那些孩子们说，他们都叫她……死人脸”
陆野皱了皱眉头，不解的问道：“死人脸？”
“她，她不会笑，手上老是拿着一把尖刀，谁要是招惹她，她就捅谁，再说了，她是反革命的家属，也没有人愿意跟她玩，听说她家的亲戚都不敢收留她”
“呵——”陆野双手按在桌子上，无声的吐了一口气，但海斌却分明感觉到，自己看见的是一只洪荒凶兽，正在那里仰天出撕裂长空的嗥叫，而天空赤红如血，乱云飞渡
实木的桌子，无声无息的出现了一个凹陷近寸的掌印
“我让你去找人，你却给我拿来了这样的一张大字报，虽然你把老秦的事情，解说的很清楚，但总的来说，你的任务完成的还不算完美啊”陆野把桌子上的手表拿了过来，递给海斌：“现在，你领我去找秦霜，只要找到秦霜，我就可以认为，你的任务是彻底完成了”
海斌几乎是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接过陆野递过来的那块劳力士手表，沉甸甸的份量，和金属制感的表身，让他意识到，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这一刻，他的心情很复杂，既有得到了好东西的欢喜，又有还要继续跟陆野打交道的恐惧
“对了，找到秦霜以后，我还有一个任务交给你，你放心，在报酬上，我不会亏待你”
陆野拍了拍海斌的肩膀，很用力的那种，第一下，海斌差点没有坐倒在地上，第二下，他咬牙挺胸，像个男子汉似的承受住了拍打：“嗯，不错你今年多大了？”
“十、十七”
海斌觉得自己的半个身子，都差点被拍散了架，但陆野的夸奖，还是让他觉得很受用
“这个任务就是，在找到秦霜以后，你帮我打听一下，‘井冈山’造反派的领李继东，还有当年参予枪毙老秦的那些造反派打手，现在都住在什么地方，越详细越好，但不要让别人觉”
陆野盯着海斌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听着，这件事情很重要，不要跟任何人说起，要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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